虽说谢子渊想岔了,但不得不说,他打起了一些精神,开始第一次去思考这种他以前从未关心过的事。
“既然怕庄稼旱死,那可以从大河中取水,浇灌田地……”
他的话有些天真,但苏梨落没笑。
谢子渊从小锦衣玉食,又不像她在现代接受过信息轰炸,能从照片、视频看到旱灾的严重影响,还亲身经历过地震,他从没直面过真正的天灾苦难,哪里能感同身受?
“二爷,你没直面过天灾,不懂得大自然的残酷无情,干旱来临,河水断流,大地皲裂,庄稼旱死,还容易引发蝗灾,蝗灾过境,直接吞噬掉最后一点庄稼,田地绝产。”
“再之后就是粮价飞涨,普通百姓逃荒,饥荒,暴乱……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易子相食……”
苏梨落情绪低落,这是个古代,她什么都做不了。
谢子渊再聪慧,之前也没接触过这些事,一时讷讷无语。
就算是在私塾里,夫子先生说的也是先贤的著作,书籍里偶尔提到天灾多是以人祸来解释,说是天子不仁,上天发怒,才会有天灾,要让天子写罪己诏,向上天阐述自己的罪过,才能度过天灾。
现在听着苏梨落的言语,他突然内心很有触动,悄悄被埋下了一颗种子。
那冰盆里化开的浮冰被水托起,被苏梨落扇的风带起一点浅浅的涟漪,正像是谢子渊被轻轻拨动的心弦。
苏梨落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就在外间凉榻上。
她起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了,谢子渊也已经去了私塾。
她有些惊讶,竟然没人叫她起床的吗?
走出门,梅蕊正在趁着早上温度不高,从水井里提了水在浇墙角的一簇簇兰花。
“梨落,你醒啦?”
苏梨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走过去低声道:“怎么没人叫我起床?”
“二爷说你昨晚给他扇了一夜的风,天色放明才睡下,专门叮嘱我们不要去叫你。”
梅蕊面上带笑,她觉得这样一来,渊二爷对苏梨落的印象肯定好了很多,不会再故意针对她了。
苏梨落眸子眨了眨,想起自己昨晚给谢子渊生动地描述饥荒后人们吃了观音土后腹胀而死,还有些饿狼般的人杀了自己的父母兄弟,煮熟后食用,吃完父母吃路人,出去见到人就抢食的人间炼狱景象。
她心虚了,会不会太残忍,吓到谢子渊?
苏梨落不知道,谢子渊确实心情复杂,但他生在这么个时代,见惯了冷血、残酷的现实,从不觉得她描述的那些是妄言,因为他的骨子里也有对底层人民的漠视。
因为苏梨落是他的丫鬟,他才对她起了同情与怜惜。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对这些足以称得上骇人听闻的事情这么了解?
昨晚她趴在床边睡着后,谢子渊坐起身,在黑暗中静静凝视了她很久,才把她抱到了外间的凉榻上,而他自己则是一宿没睡。
白日里到了私塾,谢子渊找到其中颇具盛名的一位夫子,向他问了天时还有旱灾之事。
夫子面色很是惊诧,似是没想到他会想到旱灾,看着天色,他长长叹了口气,“水旱行十年,饥疫遍九土。”
夫子最终也没解释什么,摇头叹息着就走了。
谢子渊:?
所以夫子想说什么?
到最后谢子渊也没问出什么,反而在回去后得到了通知,他和谢子修被安排进了鹤麓书院,过两日便要启程赶过去,接下来都不用去私塾了。
鹤麓书院是夏朝最负盛名的书院之一,就算把它称为天下第一书院也没人会反驳,实在是它历史悠久,其中出过的文人雅士,学子政客数不胜数,底蕴深厚。
这消息一经传出,整个谢府都震动了。
谢府,浮榆院。
丁姨娘坐在椅子上,想着听来的消息,心中越发有一股火越烧越旺。
谢子修那个病痨鬼,谢子渊那个没脑子的蠢货都能去鹤麓书院,凭什么不让云儿去!
她手臂一扫,直接把桌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方,发出了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莲花听到动静,赶忙过来收拾地上的碎片,生怕伤了姨娘。
莲心却是细长的眸子闪了闪,凑到丁姨娘耳边低语了几句,丁姨娘竟然就慢慢缓和了狰狞的神色,眼中有志在必得的笑意流露。
“把屋里收拾干净,我陪姨娘出去走一圈。”
莲心看着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莲花,目露不屑。
莲花皮肤白净,性格沉稳,并不在意莲心的语气,应了一声,就继续低头小心地捡拾瓷具碎片。
丁姨娘不在意两个丫鬟之间的眉眼官司,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鹤麓书院的消息,想着以前听过鹤麓书院的传闻,更是急不可耐。
而东苑昭鹤院里,苏梨落正帮谢子渊收拾着行李。
鹤麓书院规矩森严,根本不允许学生带婢女上山,就连随从也只能带两个书童,文默和节竹刚好合适。
谢子渊见苏梨落要把一个枕头也塞进箱子里,立马皱起了眉头,不解道:“枕头就不必了吧?小爷从不认床!”
不认床就不认床呗,怎么还很高兴,喜出望外的样子?
苏梨落把边缘绣了翠竹的枕头拿起来,抱进怀里拍了拍,才幽幽道:“二爷,这可是我新做的药枕,在里面放了清热解毒的苦菊、解郁散结的茉莉花、降火降压的茶叶、明目安神的决明子以及清脑安神的艾草,想让你到了新地方能睡个安稳觉,既然二爷不喜欢,那就拿掉好了。”
这药枕闻起来只觉鼻尖萦绕着淡淡芳香,完全没有想象中中药材的刺鼻气味。
谢子渊眸光闪了闪,喉头一动,颇有些犹豫,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没好意思说出留下药枕的话。
苏梨落看他别扭的样子,皱了皱鼻子轻哼了一声,扭过身子要去整理其他用品,但在转身的瞬间又把药枕放回了箱笼里。
谢子渊视线看着别处,眼角却一直注意着苏梨落的动作,看到她偷偷又把药枕放了回去,便扬起了嘴角,心中升起些隐秘的欢喜,像是看了一场独独为他一人燃放的烟花,盛大又美丽。
可惜文默打断了他有些微妙的情感孕育。
“二爷,丁姨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