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何睿留洋,他也再没有找过肖晚。
肖晚的话在他的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他想不通,却隐隐觉得肖晚口中那个辜负真心的人是自己。
他不安,他做噩梦,梦到自己的喉咙里全部都是银针。
他求何老爷放自己去留洋,他不想呆在这个阴气沉沉的何府,他要去西洋长见识。
何睿走的那天,心中明明没有留恋,却频频回头。
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总觉得那深深的院子里,有人在送别他,用冰冷如蛇蝎的眼睛。
何睿走后,肖晚没了乐子,削尖了一根又一根的梨花枝子,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肖晚及笄的前一天,何府已经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绸处处拉着,却与这个日渐萧瑟的院落违和,生生透出一股子诡异的气息。
红色鸳鸯被裹着肖晚,被抬到了何老爷的床上。
每一个姨太太都是这样被抬进去,没有喜服,没有红盖头。
红烛噼里啪啦地燃着,落下红泪来。
何老爷借着这次娶姨太太,又是请了许多人来,拉关系,左右逢迎。
等他进房时,夜已经深了。
何老爷醉醺醺的,掀开窗幔,手伸向床上的红色被子卷。
摸摸索索,借着烛光想看看肖晚的脸。
“老爷。”
还没等看清,一声女人的娇声让他身子一震。
这一声唤,不知为何像杂着许许多多女人的声音,重重叠叠跟梦境似的。
何老爷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喝多了。
捏上肖晚的脸,强迫她抬头。
这一看,吓破了胆子,只见一张脸几经变换,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脸一闪一闪。
都是她死去的姨太太们。
那些脸一开始对着他笑,娇娇柔柔的,随着变换的次数越来越令人眼花缭乱。
那无数张女人脸上显出死相来。
有的让大夫人勒死,脸色青紫,眼珠鼓起,死不瞑目。
有的让大夫人剜了眼睛,两个血洞洞滴答滴答流出粘稠腥臭的血来。
有的烂了脸,蛆虫无孔不入,肉白地蠕动。
......
何老爷酒被吓醒,他也不是吃素的,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来。
“妈的,一群臭娘们儿敢吓老子,老子再杀你们八百次也够了!”
连开几枪,那被子洇了鲜血。
何老爷哈哈大笑。
笑声戛然而止,何老爷一下子僵直在原地。
只因为他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他的脖子,正一点点收紧。
反应过来后,他剧烈挣扎,却被一把压躺在了地上。
他圆张了嘴,想喊却喊不出声,眼见着红衣散发女鬼手里拿着一根尖锐的东西。
似乎是树枝子,一头被削得尖锐无比。
噗呲噗呲的血声传来。
肖晚手上的树枝子一下一下从何老爷的口腔里捅到喉咙。
舌头烂了,咽喉也烂了。
女鬼尖利地大叫着,似乎要将何老爷的魂魄都吓出来才罢休。
不知过了多久,何老爷咽了气。
女鬼也终于露出真容。
肖晚最后一下没有拔出梨树枝子,那树枝沁满了血,插在何老爷的血肉里。
肖晚起身,将自己裹回那张红色鸳鸯被里。
夜深了,她躺在红帐子里休息,阖上眼,静静等待明日的吵闹。
清晨,一声惊恐的喊叫传来,接着是水盆翻倒的声音。
一阵兵荒马乱后,何老爷的尸体上被盖上白麻,肖晚则是被送去了大夫人那里。
大夫人面色苍白,她不敢去看何老爷,只是把肖晚叫过来问询,现在全府上下都在等着她这个大夫人查明了发话。
何老爷宠她不过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她也不过是为了在乱世活下去才依附何老爷。
大夫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瞪着肖晚。
现在何府她说了算,就算何府没了何老爷要被军阀吞吃掉,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肖晚必须死在前面!
“你杀了老爷!”
大夫人语气斩钉截铁,可在瞥到肖晚裙摆下的被藏起的脚时,自己也觉得荒谬。
可那日肖晚的神力她见识过。
“不是我,是很多女人杀了他。”
肖晚抬头看向大夫人,毫不畏惧,即使坐着轮椅,气势也不输。
“你说什么胡话?什么女人?当晚老爷房里只有你这一个女人!”
大夫人又吼出来,甚至拍案而起。
肖晚却能看到她的指尖狠狠扣紧了桌子,微微颤抖。
“一个吐着舌头翻着白眼,脖子上有勒痕。”
“一个没有眼睛。”
“一个没有脸皮,整张脸都是红色的。”
肖晚的语气很冷,在屋里回荡,森森发寒。
大夫人腿一软就要歪倒下去,好在身边的仆人将她扶着。
“她们说,要把何老爷只会哄女人的嘴戳烂。”
“还说,要把害她们的人扎成筛子。”
肖晚还在说,亏心事一大堆的大夫人头皮发麻。
“快,把她的嘴捂住,怪力乱神,妖言惑众!”
大夫人派人拿了绸布塞她的嘴。
肖晚一把将那人手腕折了,那人尖叫着跑去大夫人身边。
“我说完了,不用捂嘴。”
“把她给我关紧闭,择日,择日凌迟!”
大夫人发现仆从们奈何不了肖晚,气急败坏,准备去外面找兵找刽子手来。
“夫人好狠的心,我死了我也来找你。”
肖晚幽幽说完这话,就被人推了轮椅走。
肖晚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红芒。
她身后的大夫人白着脸,颤颤巍巍又硬撑着,眼睛四处瞟,似乎在怕身边出现什么东西。
*
“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呢?”
“估计是大夫人做亏心事做多了,信了小姨太太的话。”
“大夫人疯了我们怎么办?”
“都在硬撑着,谁敢往外传?我们院里已经跑了五个了,可府外的日子更难挨。”
两个仆从愁眉苦脸地走过,肖晚只撑着胳膊,懒懒地望着天。
今晚就让她死吧。
*
大夫人死了,浑身插满梨树枝子,刺猬一般。
她的脸极度扭曲,显然死前受了很大的惊吓,肝胆俱裂。
顾不得满屋血色,下人们哭成一片,不是哭大夫人,是哭他们今后的命运。
哭着哭着,感觉身后有人来了。
“叮当。”
耳饰碰撞的声音。
“小姨太太!”
他们抬头,看见肖晚一身旗装站在门口,六个耳洞上的银耳饰顶叮作响,她是走路过来的。
眼睛往下,哪还有一双小脚,裙下,一双天足赤着踩在地板上。
“不想死的,跟我上前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