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瑶回了朱门巷买的小院后,便高坐椅子上,三姨紧随其后。
“你将五位将军全部召唤来了。”
三姨站在秦琼瑶身后,轻柔的摆弄着秦琼瑶的头发,温柔的看了一眼秦琼瑶的影子问道。
秦琼瑶拧着眉头,微微点头。神情显得焦躁不堪。
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竹简,入目十行,却无一字可进入心间。
秦琼瑶如此,便是没了主意。
三姨亲眼看着秦琼瑶长大,自是知道她的所有心思。
微微一叹,转身走向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自三姨走后,秦琼瑶放下书简,背着手在房内不断徘徊。
按理说,五位将军来此,她应该稳操胜券,对青阳镇一切机缘如掌中之物一般。
可不知为何,她却烦躁不堪。心悸如斯。
那个少年倔强不愿妥协的样子始终在她脑海徘徊。
可在俗世王朝,那么多人愿意为她赴死,愿意为她付诸一切,那么多的人喜欢她,可为什么此地一个贫困的少年要与她背道而驰了。
不知何故。
想到此,她就烦躁。喃喃自语道,“为何他那么倔强呢?为何我偏想要那个陶罐呢?虽说陶罐乃万金土所制,但若是我想得到万金土,还不是轻而易举一句话的事情吗?”
越想越是烦躁。
想丢之脑后但少年身影却挥之不去。
她也才九岁的少女啊?也喜欢美好的事情,也喜欢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也喜欢无忧无虑的生活啊!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委屈无力。
秦琼瑶兀自长叹一声,目光再次变得坚硬。对着自己的影子说道,“去找寻一位久居青阳镇的老人,我有话要问。”
说完,她便再次拿起书简,目不转睛看起书来。
却心不在焉。
她的影子短了半截。
…
三姨出门后,无处可去,在街上随意乱转,竟走到了绳床巷。
她便想起了那个有些古里古怪的鼻涕虫。
当走至绳床巷头时,便看见漫天大火。围观的人群众多,指指点点。
却无人上前。
三姨顿时起了好奇之心,推搡开了几人上前。
三姨容貌国色天香,再加上穿着性感,趁机揩油之人众多。
三姨却只是一笑而过。人在江湖,对皮囊之物早已看淡。
然后,她便看见那个不断拿着衣服扑火的少年。少年双眼猩红,嘴里不断呢喃着,“求求你们,帮帮我。”
大火漫天,围观人群兴奋大叫。
“傻小子,冲进去啊!”
“跳进去。”
少年瘦小的身影这一刻瘦小无力。漫天大火瞬间吞噬了房屋,烟尘四起。
少年泪花闪烁,瘫坐在地,目光怔怔的盯着屋内。
三姨缓缓上前,站在少年背后,凝神向已然成为灰烬的屋内望去。
两具尸体赫然在目。长年习武的三姨自然看出其中鬼蜮伎俩,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放了大火。
两个人胸前有拳印,应是致命伤。除此之外,再无伤痕。看样子,凶手乃纯粹武夫,一拳致命。
可为了一个少年,如此做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三姨有些想不通。
然后,她轻轻从背后抱住那个瘦小少年,轻语道,“二蛋。”
二蛋回头,淡漠看向三姨。坚强了很久的他,一滴眼泪终是不由自主的落下。然后他踉跄着起身挣脱,双手颤抖,再次扑向房屋。
简易房屋,大火已然熄灭。但仍有余温。二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两个成为黑炭的尸体,双手不断扒开阻挡前行的椽,双手被烫的血泡四起,脓血直流。
三姨紧随其后。长叹一声。知道无法无法阻挡。
长袖轻轻一挥,便将阻挡物轻易击飞。
为二蛋腾出一条还算宽敞的路出来。
二蛋踉跄着上前。两具尸体没了人形,但二蛋仅一眼,便知道那二人是自己父母。
之前所存的侥幸,一扫而尽。
他似是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力气,身子一软,眼前一花,便要瘫倒在地。三姨眼疾手快,上前紧紧搀扶住二蛋。
二蛋双眼无神。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身子不断颤抖,嘴唇干裂,面色苍白。
良久,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嗓音嘶哑,声音悲痛。
见二蛋如此,围观之人皆开心大笑起来。似是如此,才是让他们耗费光阴的目的。
三姨一叹。世风如此,以人悲伤作乐早已司空见惯。
她只能轻轻拥住二蛋,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安慰。
幼年丧亲之痛,无异于刻刀刮骨。
“我…我没有,没有父母了,没有…没有家了。”
二蛋嚎啕大哭,声音悲恸,哽咽说道。
三姨紧紧将二蛋拥在怀中,满目悲凉。随之又眼神冰冷。她以为青阳镇在剑气反噬之前,外乡人虽说会有冲突,但不至于撕破脸皮,祸及家人。但她依然小看了人性,之前故意让钱财外露,本着想让二蛋明白人性之恶。
哪料,竟为二蛋父母惹来杀身之祸。
而能看上那些碎银之人,绝非山上人。山上人修行术法,追求仙道。人间俗物早已不入法眼。
所以,乃江湖中人所为。
江湖中人武德参差不齐,唯利是图者大有人在。可惜,三姨一生精修武道,对于术法之事,一窍不通。
所以,只能推断出是江湖中人所为,但究竟乃何人所为,却如无头苍蝇,难以推算。
三姨脸色越发阴沉。
这件事因她而起。
她从未如此生气过。就算曾经被算计,被友军抛弃,敌军包围时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生气。
可当看见二蛋伤心欲绝时,她瞬间揪心一痛。
这种感觉,她也从未经历过。
此时二蛋眼睛红肿,在三姨怀中不断挣扎,想要上前拥住那两具焦黑仍然冒着火星的躯体。嘴里不断喃喃道,“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
声音嘶哑,闻之悲伤。
三姨不忍,终是松了手。
二蛋便匍匐向前,趴在尸体面前,不断摇晃,泪眼模糊。
时间流逝,从白天到黑夜。
二蛋的嗓子沙哑,双手血迹模糊。眼泪干枯,双眼无神,呆滞的重复着摇晃的动作。
镇中有爆竹声四起,腊月二十八。
一个少年从此没有了家。
…
“好久不见。”
十三显然看出一二重伤在身。但为了不让少年尴尬,故作轻松道。
一二苦涩一笑,强忍痛意说道,“姑娘真会说笑,明明只是三日而已,何来的好久不见之说。”
十三侧身进入院中,然后便被眼前两棵交错在一起没了声息的古树惊呆,怔怔出神。
一二强撑着身子,站在十三身后。
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却打断了十三。
十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自然的转身扶着一二说道,“你怎么会受了如此重的伤?”
一二被十三扶着。
瞬间脸红。
十三嫣然一笑道,“怎么像个女子啊?竟然会脸红。”
一二的脸,更红了。
见一二支支吾吾,耸耸肩俏皮想道,真是个傻子了。便扶着一二进了房子。房子虽说比桃花庵严实了很多,但依然掩饰不住的穷酸。
十三扶着一二坐在了缝缝补补的凳子上后在袖中一通乱摸,掏出一个纯玉小白葫芦,倒出一颗药丸在手中,递给一二说道,“你啊,所幸受的只是皮外伤。有仙家本命物护住五脏六腑,施展拳法之人,也是随意而为,并未下死手,吃了它不出两日功夫,身子骨便能痊愈。”
见十三随意掏出瓷瓶,一二只以为是姜老头随意炼制出的跌打丸之类的药物,顺手接过便丢入了嘴中。
可若是有山上人在此,看见此白玉葫芦,定然会眼红大打出手相争。
白玉葫芦倒是没什么,浩然天下有多处地方盛产此玉,虽说江湖中人极力吹捧,把玩之人众多。但与山上人与追求极致武道者,此玉有些鸡肋了,除了可做盛装丹药之物外毫无用处。
而更让人眼红的是,十三倒在手中的丹药。丹药看似平淡无奇。但铭刻在丹药上的道纹与丹药被倒出时引发的灵气紊乱,皆证明此丹药不凡。
可惜,一二凡夫俗子。
不识货。
只是顺从的接过然后丢在口中如嚼糖豆般便咽下了肚。
十三微微一愣。然后开心笑道,“你就不怕给你的是毒药。江湖可是人心险恶…”
一二摇摇头,苦笑道,“像我这种出生贫寒无依无靠的人,你若是真想杀我,岂会浪费一颗值钱的毒药。”
十三一听,爽朗一笑道,“你倒是不笨。”
说完,十三盘膝坐在蒲团上,将长剑横在腿上,不再理会一二,闭目养神起来。
…
秦琼瑶双眼无神的看着竹简,脑海中那个瘦小的少年挥之不去,似是魔障。
此行,她的师父曾为她讲述心猿意马。而以她年纪,虽说灵根深厚,悟性惊人,但依然无法理解心猿意马为何物。
此时,如灵光乍现。
心猿意马其义自见。
恍惚间,她的心境豁然开朗。而在心境之下,丹田之中却隐隐有暗光缠绕。
虽说理解,但如何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知行合一者,乃圣人。
以秦琼瑶站在心境,只能自愧不如。
秦琼瑶不禁皱了皱眉头,难怪师父临行前要为她讲述心猿意马。
看来,她师父已有推测在先。
此次此行,或许最大的机缘不在青阳镇,而在于她本身心境。
想明白这点后,秦琼瑶兀自吐出一口浊气。
身后的影子拖得冗长。她点头微笑,然后收起竹简,正襟危坐,静静等候。
果然不出一会功夫,一位穿着锦衣无须的白净男子拖着尖细的声音在房外喊道,“小姐,人带来了。”
秦琼瑶整了整衣襟,将挂在裙摆上的玉佩捏在手中把玩,声音冷淡道,“让他进来。”
一个拄着柳木拐杖,身形佝偻的老者便推门而入。
他已然老的不成人形,浑身皮包骨头,脸上尸斑众多。
秦琼不禁瑶皱了皱眉头。从未见过长相如此恐怖之人。
老者进屋,不敢抬头,卑躬屈膝跪在地上。咳嗽声响彻屋内。
良久,他才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瞅向秦琼瑶,声音嘶哑说道,“老朽李欧,见过公主殿下。”
秦琼瑶冷笑一声,冷冷的看着老者,说道,“当初钱孙赵李四位金丹境修士进入此镇,本以为会得天地造化,可谁会想到,这里竟是修士的诅咒之地呢?”
老者听闻,苦涩一笑,竟直直站起身,自顾自坐在秦琼瑶对面的椅子上,不顾秦琼瑶厌恶之情,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后,说道,“果然是皇室子弟,就连这茶水,也有悟道之意啊!”
见老者任性妄为,毫无仁义礼智,喝道,“你是找死吗?”
岂料老者嘿嘿一笑说道,“老朽早已生不如死,若是公主殿下能赐老朽一死,老朽还得谢过公主了。”
秦琼瑶听闻,冷笑一声说道,“自找苦吃,谁又能左右你呢?”
老者听闻,顿时哈哈大笑。但喘气艰难,只觉得如同破洞的风箱一般,刺耳难听。
“果然是皇室中人,卸磨杀驴的手段倒是如出一辙。”
老者说完,瞪向秦琼瑶,毫不掩饰眼眸中的杀意,捏着拐杖的右手青筋暴露,似是想要暴起而攻之。
秦琼瑶云淡风轻,冷笑连连。丝毫不惧。
良久,老者微微一叹,呼出一口浊气。
秦琼瑶厌恶的瞪了一眼老者,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嘴角冷笑连连,说道,“若是你刚才出手,这会应该已经死无全尸了。不正合了你的意?”
李欧见此,丝毫不介意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老朽能活如此久,自然有其道理所在。”
秦琼瑶冷笑一声,站起身背对着老者说道,“之前青阳镇为何会成为诅咒之地?”
李欧听闻后说道,“公主还请换个问题,老朽还想多活几年咧?”
秦琼瑶转过身,直直盯着李欧,怒气冲冲,说道,“你只是我父皇养的一条狗,还以为你是山上人吗?”
李欧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意。当年隐情,其实只剩他一人明了了,其中钱孙赵三家老祖,此时骨头早已烂在了泥土里。
为了贪图兰亭国正神香火之路,而自断前程,以阴神做了兰亭国的四岳守护神。本以为香火之力,可助阴神修炼成神。哪料,兰亭国竟日益衰败,就是兰亭国曾经以真武下凡自称的正神也化之黄土一杯,他们这些寄居于一国香火之力的伪神结果可想而知。
百姓苦不堪言,谁会信奉神明。
幸亏当时李欧以考虑一番作为借口,隐姓埋名隐居在青阳镇,未曾前往兰亭国四岳。
而此地,虽说是诅咒之地。但对没了阴神的他,反倒是福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倒是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而修为也毫无寸进,徒有金丹境修为在身,却难以施展。
秦琼瑶冷冷看着李欧,把玩着手中玉佩说道,“青阳镇之人,为何不能修行?”
李欧听闻,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能修行,哈哈哈。”
“身居福地,谁说不能修行。”李欧突然正色道,“此地天道镇压,如若外地千倍有余。但只要脱离此地,如若鱼跃龙门。”
就好比,一个常年身负千斤重力之人,突然脱了枷锁一般。
“那为何此地无修者?”秦琼瑶追问道。
“不屑为之。”
李欧似是鼻孔出声般说道。
秦琼瑶眉头紧皱,若真是如此,为何此地会突然解开禁制,难道真的只是撤了铸剑炉如此简单。
可在青阳镇未成立铸剑炉前,青阳镇已经存在于世了。
秦琼瑶百思不得其解。
再次疑惑看向李欧,李欧却冷笑一声,说道,“不要妄自猜测,你我终究只是蝼蚁,蝼蚁岂可撼天。”
见秦琼瑶依然皱着眉头,李欧似是失去了耐性,催促道,“若是公主还要问这些秘史,老朽便告退了。”
说完,李欧竟真的站起身,咳嗽连连,转身向门外走去。
“且慢。”秦琼瑶突然说道,“我想知道一个人的过往,还请告知。”
“当然,若是得到我想知道的,那我这块玉佩,便送给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