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抱着画卷,神情忧伤的小七,眼泪鼻涕涂满了精致的小脸,她用手随意扒拉一把,眼泪汪汪,脸上留下几道小手印。
如同一只小花猫一般。
然后,她庄重起身,鞠躬鞠敬对着孔嘉仁作揖道,“谢谢先生。”
孔嘉仁却转身,对小七视而不见。
小七撇撇嘴,为孔嘉仁倒了一杯酒,然后自顾自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从袖中掏出一件金色的薄若蝉翼的衣服,径直递给孔嘉仁道,“这是我祖母坐化时所留。比起我的本命丝线,有过之而无不及。”
孔嘉仁坦然接受。
“人生一世,有很多种活法。我不强迫你遵从我的道理,但遇到事情,若能想到一二,便足够了。”
说完,大踏步走向屋外。
小七怔在原地,抱着画卷的手微微颤抖,良久,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
小七忽然想起孔嘉仁去年来小镇时。
那是一个春天,万物复苏。
孔嘉仁一袭青衫,背着编制的书篓,撑着一把油纸伞。
一双布鞋灰尘扑扑,出现在望月山。
望月山与未央山中间隔着一条忘忧湖。也在青阳镇南方。
青阳镇南方山川锦绣,人迹罕至。寻常时间只有一些大妖出没,常人难以靠近。
小七自幼便出生在望月山,从未踏出过望月山一步。
未央山有一身着火焰金甲的男子,时不时便来望月山挑衅一番。
刚开始,小七祖母健在,金甲男子屡屡碰壁。每次被小七祖母重伤,然后驱赶出望月山。
直至小七祖母坐化。金甲男子依然每次前来,但小七哪里会是金甲男子对手,三两下,便被金甲男子暴揍,次次鼻青脸肿。
可怜兮兮。
心里怒火不断被压抑,终日惶恐不安。
度日如年。
孔嘉仁便出现在小七被暴揍后。似是有意,孔嘉仁恰恰就出现在小七栖息的洞口。
洞外蛛网密布,尸体成群。腐烂气息弥漫。
平常人看一眼只觉得是人间地狱。但孔嘉仁不仅没有露出厌恶之色,甚至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小七好奇心大起,便化出本体,倒挂在孔嘉仁栖息的梧桐树下。
本想着一口吃了他的。
但孔嘉仁脸色苍白,神情忧伤。悲天悯人。
同病相怜的感觉便让小七动了恻隐之心。
终究是下不了手,只能再次悄无声息返回洞内,静待孔嘉仁离去。
可孔嘉仁毫无离开之意,甚至点燃起一堆篝火,从书篓取出几个馒头,就着山泉吃的甜美。
小七是个急性子,见天色已晚。
林中妖兽众多,一介书生岂不白白浪费了性命。想到这里,她便焦急走向门口,故作恶狠狠模样,双手叉腰,瞪着孔嘉仁怒道。
“滚。”
孔嘉仁充耳不闻。继续吃着手中的馒头,喝了一口泉水才看向小女孩,似笑非笑。
“脚在我身上,路在我脚下,碍了姑娘什么事?”
“好狗不挡道。你挡在我家门口,我嫌烦,算不算是理。”
小七仰视着端坐在地的孔嘉仁,跳起脚骂道。丸子头一垫一垫,如同跳梁小丑。
孔嘉仁不怒反笑,将未吃完的馒头塞进背篓,缓缓起身后,朗声说道。
“那我便与姑娘讲一番道理。”
小七却眉头紧皱。她最反感讲道理了,这个世界教她的道理便是拳头。
见孔嘉仁如此愚笨,怒从心起,难以压抑。
一蹦,一跳便准备跃向孔嘉仁肩头。准备对着榆木脑袋便是一拳,好让不长眼的书生掌掌眼。尝尝她小拳头的厉害。
“这个世间,道理并不是只有拳头。”
哪料,她跳起时,哪里还有孔嘉仁的影子,身后却再次传来青年的声音。
…
十三从未见过如此吃法。不禁觉得新颖,接过水瓢,喝了一口后,一股苦涩味道盘旋在嗓子眼,如针在喉。
从未喝过如此难以下咽的水。
但当看见少年那期待的目光后,又不好意思拂了少年的心,只得一咬牙,咽了下去。
“漱漱嘴。”
一二慌忙提醒道,但为时已晚,十三已经咽了下去。
十三听闻,顿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尴尬一笑道,“太渴了,没忍住。”
一二顿时上前,接过水瓢,丝毫不考虑便倒了瓢中的盐水。尽管一颗盐巴需要他很长时间才能够赚取回来。
换作一瓢干净的水,递给十三,眼神真切,关怀之意尽显无遗。
十三发现,一二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装的,自然的就仿佛在做一件平常事一般。
可是,萍水相逢便拿出十分热情来待人,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她远游至此,一路厮杀。遇见过很多的人,尔虞我诈,惺惺作态,抢夺名利,喜怒无常…
但从未遇见这样的人。
萍水相逢,便拿出最好的。这个世界如此糟糕,竟然还有如此单纯的人。
得幸是生活在青阳镇,若是在青阳镇外,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想到这里,十三有些可怜的看了一眼一二。
这里马上便会如同镇外一般了,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活不了多久的。
十三猛地一摇头,皱了皱眉,她的目的是成神,为何会在乎起凡人的情感了。
她师傅说,要想成神,便要断绝七情六欲,尽管那个老头看淡了一切,但仍然未成神。
十三恢复之前的神色,虽然看似开朗,但一颗道心,此刻如同顽石,如同一汪死水,再也不起一丝涟漪。
…
腊月二十四,姜老头难得的关了铺子放了假,但徒弟一走,他却坐立难安,越发显得无聊孤寂。
这时,突然就想一二了。
若是一二在,此时肯定围在他的身边,虽然怯怯弱弱,但一张嘴,却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姜老头兀自一叹,起身走向院外。
朱门巷家家户户热闹无比,街上行人攘攘,遇见姜老头皆点头哈腰,招呼不断。
姜老头却懒得搭理,仰着头,背着手,不断穿梭在人群中。
然后,便看见那个穿着青衫,常年病恹恹的青年人。
二人在人群中互相对望,桀骜不驯。
良久,孔嘉仁似是倦了,摆摆手作出请状,以心海涟漪说道,“还请一叙。”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姜老头冷笑一声,紧随其后。
二人皆是练家子,看似缓慢行走,但几步便远离人群,出现在私塾外。
难得的是,孔嘉仁却站在门外等候。似是清楚,姜老头必然会前来一般。
待姜老头走近时,孔嘉仁难得的作出请状。在姜老头看来,全然没了书生骨气。
但姜老头内心却深知,眼前的青年人,或许,存在不了多长时间了。
也罢。
姜老头难得的收起自己的臭脾气,同样作出请状后,大踏步进入私塾。
私塾里,有一古树,根茎盘综复杂,天然形成的桌椅,让姜老头艳羡已久,但从未想过占为己有。
姜老头一直视占有欲为大忌,无论占有欲出发点好坏。
孔嘉仁似乎看出姜老头所想,淡淡一笑,说道,“顺其自然。”
姜老头白了一眼孔嘉仁,真是伶牙俐齿啊!火上浇油,伤口上撒盐的话倒是说的自在。
孔嘉仁钻进屋中,端出品茗茶杯,放置在姜老头面前后,淳朴一笑,说道,“今日,做一回俗人。”
说完,端出一火盆。将泥罐置于火盆上后,端坐在椅子上,兴趣盎然说道,“今日品茗,品人间之火,如何?”
“随意。”
姜老头站起身,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蹲在地面,果真就拿出了两颗火石,露出认真神色打起火来。
但天公不作美,或许只是好久不用手生疏了,几次三番均打不着火。
孔嘉仁站在一旁憋着笑,如同做坏事得逞的小孩一般。
良久,姜老头气的胡子倒立,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不断用力,火石在他手中不断发出火花,但落在木头上时,便悄然无息。
“哈哈哈。”
孔嘉仁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气的姜老头跳脚,想要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
“有时候,平凡心没什么不好的。为什么有些人总是自以为是,觉得高高在上便什么都是对的呢?”
孔嘉仁从怀中掏出些木屑,丢在木头上,说道,“这木头没错,火石也没错,错的只是缺少了人和。”
姜老头吹胡子瞪眼,不曾想小小的生火,竟然让孔嘉仁再次装到了。
但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莽撞不考虑便随意而为呢?
“哈哈哈。”
姜老头大笑掩饰尴尬,然后端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说道,“或许我二人,这次真的错了。”
“为何?”
姜老头不在言语,看了一眼天空。
二人心知肚明。
就在二人言谈之际,一批接着一批人进入青阳镇。
这些人精神抖擞,有骑着白鹤前来的仙风道骨的老人,有坐在牛背上吹笛的少年,有御剑飞行的俊男靓女,有骑着高头大马风尘仆仆的军人,有赶着骆驼驮着商品的商人…
这些人刚进入镇中,便是非四起。
…
钱自来领着清浅与莫雨轩径直走向朱门巷,一路怯懦,丝毫没了之前财大气粗之势。
而刚来到钱府,只见钱府人影攒动,锣鼓喧天,钱家家主站在门外焦急四望,当看见钱自来落魄模样时,钱家主皱了皱眉头,一声冷喝,说道,“今日家中有重要客人前来,你如此模样,成何…”
但当看见站在身边搔首弄姿的清浅时,顿时张着嘴巴,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宠宠欲动。但作为一家之主,这点忍耐性还是有的,不禁瞪了一眼钱自来,喝道,“还不快去换了衣服,跟我迎接,仆人说已经到了南门。”
说完,才忍住冲动,上前对着清浅与莫雨轩二人拱手道,“在下眼拙,二位…”
“我们是钱自来的朋友。”
清浅抛了一个媚眼,娇滴滴说道。
“好。还请里面坐。”
钱家主顿时眉飞色舞,计上心头。
恰在此时,两柄飞剑突兀出现在众人头顶,细看之下,飞剑之上,竟然还站立着两个人。
飞剑宽阔无比,似是山岳。但靠近众人后,急速缩小,从天空跳下两道矫健身影。
男子身形消瘦,女子身形健壮。
毫无美感。
但钱家主不敢怠慢,慌忙上前道,“钱庄见过二位仙人。”
女子瞥了一眼钱家主,便不作理会。与男子大踏步进入钱府,丝毫不理会迎接众人。
钱家主尴尬一笑,慌忙跟在二人身后,如同一条狗一般。
钱府之人无不大惊,钱家主一向作威作福,看不惯之人一缕打杀,何曾这般唯唯诺诺了。
“我二人困了,你安排上好的房间,准备些肉食,休息一日,有事明日再说。”
男人嗓音沙哑,一张褶皱的脸蜡黄,像极了行尸。
钱家主不敢怠慢,慌忙亲自领路,带二人去了钱家最上等的房间,待二人休憩后才神色匆忙退出。
来到准备好的宴席上,冷着一张脸,一个仆人刚想要上前便被他一脚踹在地上,怒道,“没眼色的东西。”
说完,才看向清浅与莫雨轩,道,“二位自便,下人不懂事,怠慢了二位。”
说话时,眼角余光不住的飘向清浅傲人的双峰。
莫雨轩装作若无其事,但内心却在思虑之前的二人。
可以御剑飞行,至少进入了金丹境。而这样的人物现在都来了青阳镇,或许,大乱将起啊。
清浅似乎也注意到了,心海涟漪说道,“看来,青阳镇秘境之事,整个天下已然知晓。接下来,或许…”
莫雨轩兀自点点头,默不作声。
钱自来换好衣服,乖巧的坐在一边,哪里还有之前放荡神色。
“来儿,还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
钱庄主不怒自威,但内心早已饥渴难耐。奈何家中来了二位仙人,女人虽美,但哪里有自家前程重要。故而,一直表现的神情自若,但内心早已焦急不堪。
“家里何时来了客人?”
放假的钱凯揉着惺忪睡眼,忽然发现清浅与莫雨轩,眸子顿时好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