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岁那年。
爷爷本身还算强壮的身子,一夜之间便病入膏肓,突然间行走不便,只能躺在床上。
精气神似乎一夜之间,便被抽离了躯体。
当时,吓坏了一二。一二连夜跑去寻了姜老头,奈何姜老头一直有个规矩,太阳下山,便不再救助任何人。
那一夜,一二顶着明月,站在姜老头门口,苦苦哀求,惊动了朱门巷的所有人。唯独,没有惊动姜老头。
或许是敲门声太大,或许是哭声惊扰了附近的大户人家,或许是无权无势之流…
有一户孙姓人家,竟放出了猎狗,有意驱赶一二。
五六只如同狮子般的猎狗,如同饿狼一般围困住了一二,却不敢靠近姜老头门口,只在外围虎视眈眈。
一二觉得,只要离开大门一步,便会被撕成碎片。
一二当时害怕极了。手心里全是汗渍,瘦小的躯体依在姜老头的柳树大门上,冷汗不断自毛孔渗出。
一二可以清楚地看见,朱门巷其余人皆举着火把,站在自家墙头上,像是看戏一般兴趣盎然的盯着他。
有些人还在为那些猎狗打气,生吞活剥了一二才是他们想要看见的场景。
他们的生活,着实太过无聊了。
一二从那些人的眼眸中,看见了冷血,无情。兴奋。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不值得。
姜老头的门,依然紧闭。
敲不开的门,虎视眈眈的猎狗,兴趣盎然围观的人群…
一二失望至极。这是他第一次在爷爷庇护之外看见的世界。也是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失望。
整整一夜。
从刚开始的期待到最后心如死灰。
直至太阳升起。围观的人群似乎觉得无趣,摇头晃脑骂骂咧咧的回了家。
猎狗终是不敢踏进一步,始终在外围咆哮。在孙家小少爷的一声口哨中,耷拉着脑袋跑向孙家。
一二远远便听见孙家小少爷的怒骂声,“没用的畜牲,连个贱骨头都吃不了,扫兴。”
显然是对猎狗说的。
一二见猎狗走远,才瘫倒在地,不知不觉背后的冷汗竟湿透了汗衫。
姜老头的门依然紧闭。
一二失望至极。缓缓往回走。朱门巷的人站在门口冷眼旁观,嘲笑声此起彼伏。
一二低着头,神色恍惚。孙家小少爷更是恶狠狠的站在门口,磕着瓜子,似乎一二没能成为他家猎狗的狗粮而心生不满。
穿过朱门巷,到桃花巷时,一个穿着开襟汗衫,虎背熊腰面目狰狞的汉子,正坐在监剑司门口,他身后站着一位腿如象,腰如桶,脸如盆的女人。女人似乎怒气冲冲,手持擀面杖,看见一二过来,才悻悻然站在男人身后。
吴志明起身,神色复杂,径直走向一二,拍了拍一二的肩膀,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长叹一声。
待一二走远,妇人的骂声再次传来,“为了一个穷小子,宁愿在外面坐一夜,你他娘的连老娘的床也不上了。你是不是睹物思人,又想起那骚娘们的小蛮腰了…”
吴志明笑声憨厚…
…
拖着疲惫的瘦弱的躯体回到家的时候,爷爷一夜未睡,深色紧张的躺在床上翘首以盼。当看见一二平安出现时,才放下心来。
他仰天一叹,泪水便顺着他脸上的沟壑缓缓淌下。
他自知时日无多。绳床巷炼剑人,历来如此。
只是,可怜了他的一二。从此以后,便要一个人在这个江湖上摸爬滚打了。
一二只字未提。轻轻地替爷爷擦拭了脸上的鼻涕。然后依偎在爷爷的怀里,终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爷爷能感受到他因害怕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这座江湖,无权无势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爷爷爱怜的抚摸着一二的背部,待一二情绪平静后,才气喘吁吁的挣扎着坐起身。想要抱一二上床,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曾经,他一锤可敲打万斤千年寒铁,如今,却抱不起自己的孙子。
一二懂事乖巧,脚底下暗自使着劲,上了床后依然依偎在老人怀里。
老人皮包骨头,眼窝深陷,仅剩一张皮包裹在脸上,像极了绳床巷扎纸匠张老头扎出来的纸人。
不过一二不觉得害怕,亲昵的依偎在老人怀里,一脸幸福。
窗外春风吹拂,一二平静如斯。
老人一双眼眸浑浊,胳膊如同枯柴,一双手瘦骨嶙峋,却紧紧地抱着一二。
老人满脸宠溺,盯着一二仔细观看,心想,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帅气的孩子了,刚好这个帅气的孩子是我的孙子。然后望着窗外,春风拂面,柳树成荫。
独一无二。
老人喃喃自语道,“一二,若是有一天,你对这个世界失望了,便去寻一处山头,做个隐居客,爷爷也不会怪罪你的。”
一二听闻,不懂其意,但内心莫名安静。
之前所受的委屈一扫而尽。
老人再次自言自语道,“听从己心,无问东西。遇事不决,遵从本心便好。”
“爷爷或许熬不到夏天了。”
老人说的极其费劲,但一二听的认真,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一二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爷爷怎么可能会死呢?
难道善良的人,得不到寿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