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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爷爷的那些年(三)(1 / 1)


那一年,左倾思想被纠正,爷爷奶奶“摘帽”了!土地承包到户,一家人分得几亩田地和两间瓦房,辛苦劳作之下,温饱得以解决。爷爷当务之急便是为几个早已成年的子女解决婚姻问题。

他首先将唯一的女儿嫁给同样刚平反的,拥有高中学历,当时在村小学当老师的姑父。后来事实证明爷爷识人的眼光确实厉害,姑姑生下两儿一女,他们凭借姑父微薄的工资、地里拔活、各种节衣缩食以及对下一代学业的辅导重视,表哥表姐们全部在90年代初考上了大学。那是整个镇上最早一批大学生,四乡八邻都当作典范,此为后话。

接着,爷爷打听到曾经好友刘参谋的外甥女一家“摘帽平反”后分在隔壁村子,她家里父亲已经在那场运动中不堪折磨自我了结,剩下寡母孤女硬生生地扛了过来。他和小叔陆续接触过几次这家人,很是认可,加上有刘参谋这层关系在,于是便托媒为小叔求娶了小婶。考虑到小婶有母亲需要她这唯一的女儿赡养,爷爷奶奶更是掏空仅有的家底,自己烧瓦,开山打石,在小婶所在村子为小叔一家新建了三间石墙瓦房。小叔小婶育有一女一子,堂姐堂哥后来都有不错的事业。

再接着,爷爷又联系上曾经被流放新疆后来平反的四爷爷,趁着王震将军开垦新疆,建设兵团之机,托四爷爷将三叔带到新疆,成为一名有铁饭碗的兵团农场职工,娶到三婶,生下二堂哥,大学毕业后在阿克苏一所中学当老师。

最后就剩下将近不惑之年的父亲和二叔。爷爷对于我父亲有着很深的愧疚,觉得他帮着一起承担了生活重担,受苦受累受辱,却因为现实所限,把他的婚姻问题放在了后面解决。父亲后经人介绍,娶了同样刚“摘帽”的母亲,生下我,爷爷内心才有所宽慰。

二叔因为小时候高烧没条件及时医治,导致脑子反应较慢,五十来岁时才经姑姑介绍,娶了失去老伴的二婶,也算是有了归宿。

90年代初,爷爷已经年逾古稀,五个儿女全部成家,孙辈们学业也都不错。此时的爷爷才开始安享他的晚年生活。叔叔姑姑们成家后都搬出邻居,只有我父母侍奉在爷爷奶奶身侧,让我得以从小长在爷爷膝下,也是他唯一一个长在身边的孙辈。我记忆中的爷爷身体很健朗,喜欢爽朗大笑、和人聊天、听戏并哼唱、给村里人找草药、给我讲各种历史轶事,诗词歌赋,再次成为乡邻口中的“贺二爷”。

虽然住在偏僻之地的旧瓦房内,但爷爷骨子里却透着一种不同于其他地里刨活之人的书卷儒雅之气。

穿了十几年旧得袖口领口都磨出毛边的呢子大衣,每次洗完晾干后他都要用水盅装着开水烫平整,叠好放进有樟木香味的木柜子里;

旧的棕色皮鞋用碎绒布抛光锃亮,配黑色袜子;

每天早上起床后首先是扫地,泛青的石板地面打扫得干净整洁。

哪怕是吃一碗清水面条,也分别有麦子酱,豆豉水,辣椒酱,酱油葱花,生蒜水等四五种蘸料。

他说衣食住行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应付,如果这件事都应付,那其他事也多半成不了。

爷爷和奶奶一生相濡以沫,从我记事起就从未见他俩红过脸,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奶奶是那种皮肤白皙,娇小娴静之人,因为曾经裹了两年小脚,不能下地干活,便在家操持家务。她对小辈轻言细语,特别对几个儿媳更是贴心贴肺的好,即便现在母亲婶婶们说到奶奶,无不念着她老人家的好。

不幸的是奶奶在1995年中风偏瘫在床,我父母和叔叔婶婶姑姑们当时既要种许多地,顾看孩子,还要喂好几头猪,鸡鸭等,实在抽不出身来贴身照顾。爷爷那时主动承担起照顾奶奶的重任,我放学回家以及周末假日也帮着哄奶奶开心。

爷爷是我见过照顾病人最贴心的。他每天早起,首先给奶奶熬好粥或者炖好汤煨在砂炉上,见奶奶醒了便轻声问想吃什么,先盛起来温着。再打热水给奶奶洗脸,擦手;喂奶奶喝粥喝汤,给她翻身,揉腿揉手臂;天气好时还抱她在院子里铺好的躺椅上晒太阳,摆龙门阵,告诉她过路的人都是谁。

生病后的奶奶语言能力下降,脾气日渐不好,她可能把一生的坏情绪都积攒在此时发泄出来。爷爷精心熬好粥汤她喝几口就不要了,要重新做其他的,等做好又说吃不下;爷爷帮她洗脸擦洗,她有时说擦狠了质问是不嫌她碍事。

有一阵子奶奶忽然想喝年轻时喜欢的鲫鱼汤姜丝粥,爷爷很高兴她难得有想吃的。每天一大早便去乡里鱼摊上买鲜活的土鲫鱼,打理干净后用猪油小火慢煎至两面微黄,再依次加开水、姜片、胡椒粒、葱段、盐,大火熬煮十几分钟。等汤变成奶白色,用细筛过滤,只取鱼汤倒入一只砂锅,放入洗淘好的白米,用砂炉慢火细熬,期间需要不时翻搅,以免粥粘锅底。待粥熬得稠密绵润时,撒入一小撮切得如棉线一样细的嫩姜丝,再煮一小会儿,褪火焖几分钟即成。

食材都很平常,需要的是熬粥过程中的耐心与细心还有火候把握。奶奶那段时间竟然每次都能吃上大半碗,可把爷爷乐坏了。他每回都会给我留一碗鲫鱼粥,那是我记忆中最鲜美的味道。软糯鱼香的粥裹着嫩姜丝,口齿留香,我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

爷爷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细心照料着奶奶,没有半分不耐。乡邻亲友都说奶奶这辈子值了,只有爷爷自己说奶奶值得他这样照顾。人最无可奈何的应该就是生死吧,奶奶身体每况愈下,油灯枯竭,最终在1996年春夏之交时离开了我们。

办完奶奶后事,爷爷有好几个月都不怎么说话,经常一个人围着山坡打望。父母亲怕爷爷出什么事,只要我不上学就让我一直跟着他,陪他说话,期望让他最疼爱的小孙女能宽慰他几分。好几次,我都看见爷爷刻意绕过奶奶的墓地,似乎不见新坟,旧人还在一样。

我故意缠着爷爷让他给我讲历史轶事;讲他当年走南闯北,商海浮沉的事;让他带我去听川剧,去水库坐船,去吃小面和凉粉……奶奶走了大半年后,爷爷终于恢复些精神,给当时刚上初中的我讲起了他和奶奶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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