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将泥土塞进嘴巴,或者说是皮肉的几秒钟之后,他开始剧烈咳嗽,整个人都抖动起来。
阿炳神色凝重地看着他的好友。
在见到秦牧居然又缓缓坐起身来时,卷毛也有些诧异。
“大侄子…你没事吧…”
钟发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古怪,他虽然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但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一个已经被打得稀巴烂的皮肉,是怎么在塞泥土之后就能快速恢复的?
“没事…”
秦牧的脸虽然恢复大半,但是看上去仍有些不自然,像是女人化妆时粉打多了。
“你…”
相比起钟发,阿炳则是非常不自然,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结巴。
秦牧拍拍阿炳的肩膀,接着爬起身来。
顾不得其他的,三人还没有脱离危险。
卷毛,和三只傀儡将三人围了个严严实实,秦牧三人背着背,寻找着一线生机。
“钟大叔,阿炳,你们入泰期都没有一些大杀器吗?”
“傀儡不同于人,人有生气,能用元力克之;傀儡不过是些血肉,只能以刀剑搏杀,可是它又灵活异常,只能找机会击破。”
钟发在兰旗堡多年,也与卷毛相识很长时间,所以对傀儡也有些了解。
咔嚓!
又是几道天雷滚滚而来,雷电在厚厚的蓝色云层中行进,猛烈地劈下来。电光火石间,秦牧紧张得脚趾都快要在脚下抓出印子,祈祷天雷准一点千万不要劈到自己。
“有了!”
秦牧大叫。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不远处的卷毛身上,卷毛之所以选择现在渡劫,无非是想借助天雷的力量压制,甚至劈死三人,但是如果这天雷只劈卷毛呢?
“画符!”
秦牧冲着阿炳喊道。
“什么符?”
“引雷符!”
阿炳自小跟从万言先生,画符这种事自然不足挂齿。
“没有黄纸啊!”
没有纸币,如何画符?
秦牧看着不远处正在打坐的卷毛,目光开始变得凶很起来,像极了一头凶恶的狼。
“用血画到他身上去!”
钟发看了秦牧一眼,随即又跟阿炳点点头。
三人对视一眼,立即朝着卷毛所在的位置冲过去,两只傀儡如铜墙铁壁挡在面前,钟发手中再次幻化出长刀,率先冲到最前面将两只傀儡挡住,两人感激地看了一眼钟发,随后奔着卷毛而去。
卷毛正端坐着,口中念念有词,巨大的响雷在几人身体四周炸开,秦牧也放开了胆子,这天雷与雨天凡雷不同,这是擦之即伤,触之即死,今天要么被他被炸死,要么卷毛被炸死,反正总得死一个在这!
冲到卷毛跟前,果然如秦牧所想那般,卷毛面对天雷是十二分的谨慎,不敢有一丝大意,眼看着秦牧与阿炳已经冲上前来,但是他仍然紧闭双眼,只顾着念自己的咒。
“这是看不起你呢!”
阿炳打趣道。
秦牧打量着卷毛,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
“他身上好像有东西!”
几道天雷轰隆隆击打下来,像是几柄巨大的刀剑般插入土地,秦牧大声叫喊着。
阿炳一看,卷毛的身上竟有一层薄薄的万字金光流淌着,虽然并没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但仿佛能瞬间抚平人内心的狂躁。
“这是…万字符…”
阿炳凑近了仔细辨别。
“娘的,这种喝人血的玩意儿也能得佛的庇佑吗?”
秦牧喝道,手中红光闪烁,当即就要朝着卷毛猛劈而下。
铛!
当剑刃与卷毛身上的万字金光相接触之时,一声振聋发聩的响声如钟声般荡漾开。
被金光笼罩的卷毛状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他痛苦地紧闭着眼睛,上下两排牙齿紧紧碰撞的声音甚至传到了阿炳的耳朵里。
青云腾空雾漫天,残月畏锋避锐雷。若遂精怪愿,敢笑天雷不丈夫。
“你这只老妖怪活了这么久都不敢渡劫,可真是怂得有鼻子有眼。”
秦牧出言嘲讽道。
卷毛猛地地睁眼凝视着秦牧,他仅剩的一只眼漆黑得像深渊,秦牧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前像是突然被蒙上一层黑布,秦牧察觉不对,连忙揉揉眼睛,但眼前却更像是蒙上几层布一般愈加黑暗。
“我看不见了!”
秦牧慌乱喊道,这不仅是普通的黑暗,更像是一片虚无,这虚无将所有东西尽皆吞噬。
阿炳,卷毛,万字符,还有不远处的钟发和天上来的天雷,秦牧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逐渐从光亮变得模糊,从模糊变得黑暗,像是黄昏过后的天,像是慢慢被乌云遮盖住的月亮。这虚无将秦牧面前的一切全部淹没,到最后连光线都不能幸免于难。
耳朵,秦牧的耳朵传来一阵麻痹的感觉,秦牧笨拙地捏捏自己的耳朵,却只觉得像是有人拿棉花来擦了擦耳朵。
自己的知觉正在一步一步消失!
秦牧慌了,他后退几步,侧着脑袋妄图通过滚滚天雷声将自己的耳朵炸响,想唤起自己沉睡的感官。
轰隆隆!
几道天雷如约而至,带着万钧之力而来,豆大的雨珠也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地朝着人间大地砸下。有一道天雷径直劈中了卷毛,但是那万字金光却将耀眼的天雷弹到一旁;一株巨大的树被劈中,从中间径直分裂开,往两边直直倒下去。阿炳被这巨大的声响震得耳朵生疼,不得不拼命捂紧耳朵。但是这一切在秦牧感觉来,都只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轻轻拍掌,而眼前的黑暗让他成为了一个瞎子。
“秦牧!”阿炳朝秦牧大声疾呼。
秦牧偏偏倒倒没有回应,因为他此刻连脚下也逐渐失去知觉,皮肤像是粗糙又坚硬的布匹,脚底发麻,双腿变软,他已经开始站立不稳。
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重新有感觉!
秦牧的脑筋疯狂转动,想尽所有办法想要找回自己的知觉。
下一秒,秦牧突然想到了什么。
疼痛!
疼痛,是人诞生之后最先感受到的。
秦牧用尽全力张开嘴巴,然后将发麻的手臂送到口中,再使劲一咬!
一丝丝久违的疼痛传来!秦牧大喜,他疯狂地用力咬噬着自己的手臂以此和麻木抗衡,左手,右手,统统被他两排坚硬的牙齿咬了个遍,直至双臂血淋淋,全身上下的麻木这才稍微轻缓了些。
牙齿之间粉嫩的牙龈也开始渗出鲜血,传来的疼痛也让秦牧有些受不了。秦牧将就着有些力气的手臂奋力朝着自己脸上,胸口击打,这一丝丝疼痛才让他再次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手臂打累了,他就用最后的清醒控制着自己走动,奔跑起来。
嘭地一声,秦牧狠狠撞在旁边的一棵树上,他整个人都被弹倒在地上,脸上和背后传来的疼痛让他再次坚信自己的方法是对的。
他正在逐渐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
秦牧喘着粗气,他的手臂甚至能感受到地上的沙石粒。
“秦牧!不要伤害自己了!”
阿炳看着秦牧全身是血,寸长的伤口爬满他的身上,用力想要控制住秦牧,但是此时的秦牧却像是被鬼神附身般,力气大得像一头倔犟的老牛,连入泰期的阿炳也不能将秦牧控制住。
秦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阿炳整个人都甩飞出去。
不远处的钟发见到这一幕,也只能像太监入洞房一般无能为力,凭他的实力也充其量只能拖住眼前的两只傀儡。
“牧儿,快过来。”
黑暗之间,秦牧突然听到了一声温柔的呼唤。
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冲着他招手,秦牧不是十分确认,但是心中却迸发出强烈的依赖情绪,像是…像是孩子对母亲的感觉。
“你…”
秦牧黑洞洞的眼睛滑出一滴泪水。
“快过来,让为娘看看我儿子长多高了。”
女人温柔的微笑让秦牧抛开所有痛苦和暴躁。
“娘?”秦牧有些迟疑,他不知道面前的女人是谁,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但是她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自己无法抗拒的熟悉,他剧烈喘息着。
秦牧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澎湃,在他一步一步走到女人面前才发现,他已经高过了女人一截。
女人的眼角溢出幸福的笑容,她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秦牧的脸颊,口中喃喃念叨着:“儿啊,长这么高了,娘不在的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秦牧激动地握住女人的手,心里的波涛已经压制不住,喉咙像是有无数想说的话,但是却只觉得哽得慌,他的嘴巴微微动了几下,泪水顺着脸就滑落下来。
“乖…不哭…先把那秃驴杀了…”
秦牧像是被天雷击中身体一般呆住。
“好…杀死秃驴…”
眼前的黑色此刻之后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秦牧的思绪也被拉回眼前,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截树枝。
秦牧丢掉手中的树枝,冲到卷毛面前脱了裤子,闭着眼的卷毛感觉到一注带着热气的水淋把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一遍。
阿炳也看得呆了。
卷毛身上流转的万字金光在那不知名液体淋过之后直接消失,卷毛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恼怒地睁开眼,马上就要站起身伸出袖袍中的元力金蛇。
秦牧捞起裤子就用尽力气死死把卷毛按在地上,不远处的阿炳此时也赶过来,两人眼神一个对视,阿炳一把将卷毛的衣服扯开,又伸出手指深深插入秦牧身上的伤口,这一下差点没把秦牧疼得晕死过去,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大口吸着冷气。
卷毛赤裸的上半身成了阿炳的符纸,阿炳用秦牧的血当朱砂,熟练飞快地在他身上画着古老怪异的符咒。
“退!”
随着阿炳一声冷喝,秦牧连忙往后退几步,随后大步飞奔起来。阿炳身形暴退,手中灵犀一指,一道无形的力量穿过空气,径直击中了卷毛,卷毛的胸口像是被无形的拳头击中,瞬间凹陷进去。
“走啊!”
阿炳冲着还在与傀儡扭打的钟发大吼,引雷符一贴,天雷已经被人为装上眼睛,卷毛这次不死都难。
钟发不再迟疑,连忙脱身而去,三人往不同的方向散去。
天空中,雷光在厚厚的云层后翻滚作响,雷声过千里传到耳朵里也让人胆寒。
卷毛瞳孔缩小,冷冷地看着未知的天空。
天雷下凡,世间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