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老侯爷的确有些为难,眉锋都紧锁了。
老伴儿开了口表了态,他再没有推诿的道理,不给谁面子也得给夫人面子啊。
祈仲林见老侯爷神情如此,便知是真的难。
他又一抱拳要开口,却被老太太先打断了,“甫秋,你坐你的吧,且听你岳父老子如何分说……”
女婿仁厚,怕是要讲些不叫泰山大人为难的话吧?
老太太精明着呢,我都开口了,已经不是你的事了,你坐好吧你。
“是,母亲。”
祈仲陵感动的眼眶都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而站在老太太身侧的祈月茹更是落下了两行清泪。
七八个孙子里头有两三个见她落泪,都着急了,他们慕表妹月茹都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年头儿豪门世家都这样,好叫肥水不入外人田。
表兄娶表妹,甚至表姐嫁表弟的不知有多少呢,这就是个常态。
但月茹性子清冷,孤高,平素对表兄弟们也保持淡淡的疏离,她很明白一个道理,你自己一但开了颜,别人就会顺竿儿爬上来。
其实她和外祖父的看法差不多,这些表兄弟里哪有一个成器的?
女人这辈子最大一桩事就是别瞎了眼嫁错郎。
可在这个世道,女人又是最悲哀的,她们压根就没有选择情郎的资格和自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决定了她们的命运。
还好,父亲知道自己的性子,至今还未同意求亲的,但她也知道再扛不过一年的,因为自己已经十五了,最迟明年必然是要出阁的。
对祈月茹来说,杨氏一门是亲戚,可终究不是自己‘家’,今儿来之前,父亲都跟自己说好了,要同老太太开口,让自己住在外祖父家,不可能带着自己去上任,因为父亲自己都没多少信心,不说江南那边闹贼闹匪,便是京西京东几路也一样在闹贼闹匪,这世道可能要乱啊。
祈月茹也想跟着父亲出京,毕竟她也不想寄人篱下,即使是外祖父府上,然而父亲那么忧虑,她又于心难安,这事,再与父亲议议吧。
此时听三舅舅说外面乱,外祖父又似很为难,若真如他所言那般,文不涉兵、武不干政,即使是‘武陵侯’也很难帮上自己父亲了。
所以,此时祈月茹的心狠狠揪了起来,可怎么办呢?
满堂人都等着老侯爷说话,目珠子都盯在他脸上了,就见老侯爷苦笑摇了一下头,“夫人啊,我还真是没辙,不过……”
听到老侯爷前半句话,老太太和祈月茹心都凉了。
‘不过’二字又让她们燃起希望。
“怎么呢?”
老太太忙问。
老侯爷转正脸,目光望向外面,“你好外孙陈鸿吉来了,我问问他吧,兴许,那小子有办法……”
“啊?”
老太太都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实际上满堂杨氏子子孙孙们都懵了,这怎么可能?老侯爷都办不了的事,那陈家纨绔小儿能办?
杨氏四房兄弟们面面相觑,感觉脸蛋子烫的不能了。
连一向虑事慎重的祈仲林都傻了眼。
他也知道连襟家那个小纨绔混赖子,有净街虎之称嘛,满京城骂他的人不知多少,早就臭名远扬了,可就是这么个东西还能办大事?
又想想,人家如今执掌‘青天司’,说不定真有门路呢。
至于孙子辈的十来个公子小姐都是惊怔之状,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能办了这事?”
老太太都不信,“他老子若未被降职还于京兆府坐事,若许有这个可能,但那腌臜混孙怎地有这般能为?”
“这你就不知了吧?夫人啊,这混孙如今还真有些能为了,他来了可以聊聊这个话……”
就在这时,堂外有人通禀:“侯爷,二小姐携子到了……”
哟,今儿的‘贵客’终于登场了啊?
此刻已经过了午初,也就是上午十一点钟。
老侯爷都站了起来,满堂皆惊,哪有老的去迎小的这种道理?
“侯爷……”老太太坐着没动,眼巴巴的望着丈夫,你这要做啥?
“我坐的久了,起来伸伸腿儿……你想哪去了?”老侯爷自然不会去迎女儿和外孙子,他负着手在堂间来回踱步。
“爹爹,我去吧……”一个二十五六的紫袄美女起了身,她正是武陵侯幼女,至今未出阁的老姑娘杨真。
杨真身姿颀长高佻,凸翘有致,哪怕冬日裹在棉裳里也极有型,她精通杨氏的‘神威百击’枪法,虽未大成,也相去不远,
且其性子直爽,在小一辈三代孙们面前更有威信,尤其孙小姐们对她那是敬爱有加的,孙公子们见了她却战战兢兢的大气也不敢出。
此时,她一阵儿风似的掠了出去,迎自己二姐杨秀去了。
至于那个纨绔陈鸿吉,她是没放在眼里的,拳脚相加却是有的,而且被她揍过不是一两次了。
她和二姐姐的感情是极好的,隔三岔五也去陈府看二姐姐,她知道二姐姐那个儿子不是个省心的,去陈府就是替二姐姐管教那个混赖子。
谁能想到二姐姐那个儿子如今出息了,居然能做大事,还执掌了青天司,这才没几日的功夫,但变化之大足以震惊帝师京华。
杨真才出了厅堂,就见二姐姐杨秀在一个披着大氅的高挺男子护持下走进中院,男子正是她也熟悉的陈家纨绔陈道玄。
一袭‘团獬’大补,耀眼生辉,皇丝金线绣的‘獬’漏出不可睥睨的霸气。
左腰处悬着的‘诛邪’也是触目惊心。
那曾是杨氏满门最荣耀的象征物,但现在却成了陈家子的私有物。
在他们身后跟着两个獬袍清秀男子,脸色陌然,但目中流露出精灼神芒,他们俩正是‘了空了尽’,神禅寺掌教‘静虚’的亲传弟子。
哪怕是进了‘武陵侯府’,他们也紧随在‘小师叔祖’陈道玄的身侧。
这一遭晁秀芸没有跟着来,只有十名府卫随行,她也趁这个时间回一趟东凉侯府,跟母亲说一下要出京的事。
杨勇自然也跟着,不过在入府前他也回自己家去了,有些事今儿要归置顺了,同样要与家中母亲讲清楚出京不是短时间能回来的,所以要接走妻儿子嗣。
总之,大家都在今儿辞行。
太太更要随老爷去‘澜州’的,甚至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再见到父母,肯定要来见父母一面辞行的,顺便给已经失忆的儿子再引荐一番这些亲戚。
陈道玄失魂症的事早由老侯爷告之了杨府,如今阖府上下都知道陈道玄不认识他们这些亲戚了,参加武选差点没被活活打死,这小子命也够大的啊。
“二姐姐,”
杨真快步迎下来,甚至还白了一眼外甥陈道玄,挽上了姐姐的手臂,在她眼里根本不把这位已经执掌‘青天司’的外甥放心上,意识中他还是个欠揍的混赖小纨绔吧。
“幺妹,父亲大人归府了?”
“在堂中呢。”
“母亲身子还好?”
“精神着呢。”
“三位兄长与四弟都还好?”
杨家老四杨林没她大,要小几岁,他老四比幺姑杨真又大几岁。
“都好,一个个吃的饱、睡的香,能有甚么不好?”
说到几个兄长,杨真口气里就充满了嘲讽。
“幺妹你呀,脾性也须改改……”
“姐,我才不怕他们。”
幺姑杨真的确被老侯爷宠坏了,根本不怕她几个兄长,平素说话都呛他们呢,她压根没把自己当成妇道人家,她自认是巾帼奇英。
这时杨真回头打量一眼外甥,“哟,听闻如今是副镇抚使了?长辈都不认识了?”
陈道玄在路上就听母亲说,‘你幺姨脾气不太好,还经常过府来拾掇你,这些事你可能没记性了,为娘跟你说说……好歹她也算你长辈,又同为娘感情至深,我儿不可忤逆了才是……’
这话犹在耳边,陈道玄自然知道怎么做,他微微一笑,“外甥见过幺姨母。”
喊‘姨母’没毛病,叫‘姨娘’味儿就不对了。
在这个时代,‘姨娘’已经成了府上老爷侍妾的专属称谓。
杨真忽眨着美眸,左一眼右一眼瞅他俊脸,发现他真的不害怕自己了,换在以前,自己一出现这小子吓的腿都是软的,拎都拎不起来,几番拾掇下来,若是每次有姐姐拦着,肯定揭他几层贱皮。
然而姐姐就这一个独苗,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自己也下不了狠手。
“呃,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外甥虽丢了些魂儿,但府上喊母亲姐姐的只有幺姨母一个了,应该没错吧?”
“正是你幺姨母,”
杨秀忙给儿子一个确认的答案。
“哼……”杨真傲骄的哼了声,不再搭理外甥,挽紧二姐姐手臂道:“快些入堂,外面冷呢,父母大人兄长他们都在,大姐夫也在……”
呃?
祈仲林也在?
这倒是杨秀没有想到的,她看了儿子一眼,见陈道玄微微颔首也就放心了。
正堂诸人先是见杨秀杨真姊妹俩进来,后面赫然跟着‘团獬’补服的新贵陈道玄,他一脸正色,不苟言笑,面容肃然,迈入堂厅门时,侧首吩咐了空了尽候在门外。
二人恭身应命,自然不跟进去。
就这般作派已经带出一丝丝上位者的威势来,堂内诸人也看得分明。
一个个眼前还真是一亮,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混赖纨绔,吊个肩歪个膀子,扬着下巴拿眼斜瞄人的嚣张姿态。
但眼前的陈道玄却有了官威,配上‘团獬’大补的威势越发的令人侧目。
他面似冠玉,身姿挺拔,有如苍松劲柏一般,尤其目中神光清正而凛然,完全予人一种震骇心灵之感。
就连老太太都眯了眼,咦,这个外孙,好像真的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