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吕战挣脱思绪，回头看了看正发出轻微鼾声的弟弟，抹去眼角的两滴清泪。
他从小龙的书包里找出纸和笔，结合自己的心境，很快就写了一首题为“饥饿的鸟”的朦胧诗，共十六行。
这个年代，朦胧诗正炙手可热，食指、北岛、顾城、舒婷等人最受年轻人的追捧。
吕战现在入行，大约还有十年的红利可吃。
与上面的几个当红诗人的作品相比，《饥饿的鸟》还不算太朦胧，勉强可以看懂，投给本地的《龙城日报》正合适。
北岛等人的诗，一般都发在《诗刊》、《北京文学》、《上海文学》等高端的文学期刊上，他们的作品要么太犀利，要么太晦涩，报纸是轻易不发的。
吕战正好捡个漏。
另外，知青文学已经开始兴起，他也准备搞一搞。
反正睡不着，他索性静下心来，构思一篇知青，一边想一边写。
不知不觉，小龙的一个作业本被他从头写到尾。
“阿哥，你糟蹋我一个本子，你得给我买新的！”
吕战刚刚写到尾声，却被小龙打断思绪，抬头一看，天已经亮了。
小家伙也没有再纠缠，捂着肚子跑出去找厕所了。
吕战嘿嘿一笑，重整思路，加快速度，坚持把写完，并且还给取了个题目“血色围巾”。
他把这个作业本收在自己的书包里，走到院子里，用压水井打出新水。
清凉的井水让吕战精神一振，一夜的疲惫瞬间被赶走。
“年轻真好！”吕战欣喜地感叹。
不过，他也知道，这么熬也不是长法，只要度过眼前的窘境，他会尽快恢复正常的作息。
“小吕，起这么早干什么？”对面房间里住着的王子鲁推门出来，看到正在漱口的吕战，十分惊讶，“文化站除了逢年过节事情有点多，其他时间你尽管睡懒觉！”
吕战吐出嘴里的水：“早上好，王老师！我有个毛病，初来乍到，有点失眠！”
关于写作的事，在没有做出成绩之前，他不想和任何人说。
王子鲁见吕战满眼的血丝，信以为真，就安慰他道：“这不算什么毛病，一般人都这样！我刚到这个地方时，还整天拉稀呢！”
他这话才说完，小龙就来到身后：“阿哥，我也拉肚子了！”
王子鲁笑着问道：“我拉稀是水土不服，你拉稀是什么原因？”
小龙颇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晚上肉吃多了！”
吕战又好气又好笑，他向王子鲁解释道：“弟弟和妹妹还是春天阿妈下葬那天吃的肉，从那以后就一直没见荤腥。我昨天买了二斤肉，炒给他们吃，没想到他肚子吃坏了！”
王子鲁却是一脸的震惊：“你母亲已经过世了？那你父亲呢？”
“阿爸也不在了！”
“他们才多大就去世了？”
“阿爸去世时四十二岁，阿妈去世时才三十九岁！”
吕战的父亲吕宣文是退伍军人。他二十四岁退伍，二十五岁时娶了二十岁的徐红梅。如果他活到现在，就四十四了。
“怎么这么年轻就去世了？有什么大病吗？”
吕战苦笑着摇了摇头：“阿爸没病，他是死于工程事故！前年冬天，公社搞水利工程大会战，他是主炮手。因为炸药延迟爆炸，他去检查引线，被炸死了。阿妈是因为伤心过度，落了病根！”
王子鲁一下子明白了：“你爸是吕宣文！”
“你怎么知道？”
“公社给你爸开追悼会的时候，现场的挽联还是我写的！”王子鲁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老眼中流出两行浊泪，“没想到你是吕宣文的儿子。你爸出事后，画像也是我画的。今天你来报到，我居然没有认出你！”
吕宣文出事时，被炸得尸骨无存，只能从现场捡一点点碎肉装进棺材。
追悼会前，有人从吕家把吕宣文照片拿来，让王子鲁画成十六寸的画像，供大家瞻仰。
五六十年代的照片都不太清晰，依稀能看出吕宣文本人年轻时的样子，跟吕战一点也不像，王子鲁认不出吕战很正常。
王子鲁拍着吕战的胳膊：“上午来报到时，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
吕宣文的惨状，让他对吕战起了恻隐之心。
吕战眼含热泪：“这种事，提一次就伤心一次，还是尽量别提的好！”
王子鲁点了点头：“以后跟我混！”
“谢谢老师！”
王子鲁看了看手表：“你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快回床上眯一会儿！我带小龙上街喝粥，回头给你带点来！”
吕战面露难色：“怎么能让你老破费？而且，小龙又皮，胃口又大！”
王子鲁哈哈大笑：“胃口大怕什么？我能养得起！而且，我喜欢皮一点的孩子！男孩嘛，还是皮的好！”
说着，他拍着小龙的肩膀：“龙啊，快洗脸刷牙，爷爷带你喝粥、吃油条！”
红星公社的大街上，有一家“田记粥铺”，他家烧的粥，那叫一个地道，又香又糯又酥，从民国时候就有远近闻名。
田家的油条炸得也好，吕战从小就听村里老人说：“天天能吃上田家的粥和油条，给个县长也不换！”
前些年，上面一直不给田家粥铺开张，直到今年春天才允许他们到街上摆摊。
与田家粥铺一起开张的，还有几家包子铺、裁缝铺、酱园店等，以及两个唱洋琴的、唱大鼓的。
除此之外，别的生意还在“封印”中。
这个阶段，本地人称为“看风向”。
小龙洗过脸，吕战把昨天给他新买的背心和短裤换上，他美滋滋地跟着王子鲁上街去了。
吕战则回到床上，闭目养神。这一合眼，他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王子鲁唤醒：“小战、小战，再不起来，粥就凉了！”
吕战一睁眼，果然闻到了浓浓的粥香。
原来，王子鲁用搪瓷缸子端来满满一缸子粥，还有两根油条。
“王老师，谢谢你啊！”吕战由衷地说。
“臭小子，跟我还客气！”王子鲁坐到吕战的床边，催促道，“快起来吃！”
吕战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一边吃，一边和王子鲁闲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王子鲁对吕战了解更多。
“龙城师专不过是个大专，不上也罢！你只要在我身边熏几年，抽空参加夜大考试，随随便便就能弄一个中文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