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元年,公元954年,六月。
周世宗还至潞州,休息数日,再次出发,行至新郑县。县中为嵩陵所在处,嵩陵即周太祖陵,太师冯道监工,早已竣工,梓宫告成,冯道亦病死,终年七十三岁。
周世宗郭荣(柴荣)拜谒嵩陵,望陵号恸,俯伏哀泣,泪下如雨,至祭奠礼已经完成,乃收泪而退。
下令向守陵将吏,及近陵住户,赏赐金帛。
追封冯道为瀛王,赐谥号文懿。
冯道是景城人,早年在燕国,参见第六十七回,历事燕国、后唐、后晋、辽国、后汉、后周六国(代)十四主,在后唐、后晋、后周三代出任宰相,辅佐七位皇帝;且受辽国封为太傅,受后汉封为太师,先后荣升司空、司徒、太尉、侍中、太师、太傅、中书令,可以说是位极人臣。
冯道富有智慧,言谈幽默,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他为人清廉、节俭,待人宽厚,在五代乱世中,随波逐流,善于根据形势变化,以求容身之地。他也曾经自作《长乐老叙》,自述在历朝获得的荣誉。当时的人都推崇他的人品道德和宽宏的度量。
史家多批评他为人圆滑,处事模棱两可,专以逢迎为悦,阿谀自保。后来宋欧阳修著《新五代史》,讥讽他寡廉鲜耻,有愧于虢州司户参军王凝妻。
王凝是青州、齐州一带人,病殁于虢州任所,有子尚幼,其妻李氏携幼子带丈夫遗骸还乡,路过开封府,在一家旅舍投宿。偏偏馆主不肯留宿,拉着李氏的手臂,强行把她拉出门。
李氏仰天大哭道:“我为妇人,不能守节,乃任他牵我手臂么?不可以一只手臂而令我全身蒙受侮辱!”见门旁有一把斧子,便顺手取来,将自己手臂砍断,晕倒在门外,好容易才得苏醒。
道旁行人,纷纷聚拢围观,无不感慨,有人为之弹指,斥责主人不近人情,有人为之泣下。主人只好留她入住,用布帛给她包扎伤臂,乃得无恙。开封尹闻知此事,厚恤李氏,赐给药物,鞭打馆主,并且为李氏向朝廷请求表彰。
古人认为,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如王凝妻才算烈女,冯道最是无耻,最是不忠,若与王凝妻相较,真正可羞,愿后世勿效此长乐老呢!
其实,对王凝妻等烈女的表彰,是对其他女性的道德绑架。
冯道也曾经是个热血青年。曾经极力劝谏刘守光,因此下狱,几乎送命。
唐明宗时,冯道初次出任宰相,也曾多次劝谏。曾经建议同僚,应该同意安重诲辞去枢密使职务。当时如果安重诲真的辞职,安重诲能保住性命,朝廷也能保住蜀地。又曾附和安重诲弹劾李从珂。如果唐明宗能听劝谏,唐闵帝的悲剧也能避免。
他带头向李从珂劝进,还有违背石敬瑭的托孤重任,附和景延广拥立长君石重贵,也是务实,不可视为不忠。
辽太宗入主中原,冯道入朝,向辽太宗称臣,这一点似乎确实不应该,但是也因此挽救了无数生命。当时辽太宗问他:“你看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冯道应声道:“此时就算佛祖出世,恐也救不得百姓;只有皇帝陛下才可救得呢。”
当时人都认为,正是因为这句话,辽太宗才没有尽情屠杀中原百姓。
郭威讨伐李守贞,向冯道请教,他也确实给出了独到的建议。汉隐帝被杀死后,郭威入京,冯道一开始并不肯向郭威下拜,仍有意保全汉朝。
欧阳修、司马光站在宋朝封建礼教的立场,对冯道的评论有失公允。
孔子认为,三纲五常,君为臣纲。君君臣臣,就是君王要像个君王,心怀天下,爱护臣民,臣子就应该忠于君王。君不君,像唐庄宗李存勖夫妇那样贪婪,自绝于臣民,则臣又何必忠于他!但是到了宋朝,腐儒开始提倡愚忠,很多儒家教义都被曲解。
周世宗郭荣(柴荣)返回汴京,进国丈符彦卿为太傅,改封魏王。
郭从义加兼中书令,刘词移镇永兴(长安)节度使,王彦超移镇忠武(许州)节度使,与昭义(潞州)节度使李筠(李荣),并加兼侍中。
李重进移镇归德(宋州)节度使,加同平章事衔,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张永德加检校太傅,兼义成(滑州)节度使;药元福移镇保义(陕州)节度使,白重赞移镇河阳(孟州)节度使,并加检校太尉;
韩通移镇彰信(曹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傅。
这都算从征有功,所以迁官加爵。
其实高平一战,杀退劲敌,不可谓无功。只是进攻晋阳,有损无益,就是前时所得的北汉州县,一经周世宗还师,所置刺史,望风遁回,地仍归入北汉。只有代州桑珪,据城自守,终被北汉兵攻破,桑珪亦逃去。
周世宗耗去了无数军饷,结果是不得一城,可见用兵不应该轻率!从这一点来看,出兵前,冯道的劝谏,也是有道理的。
从此周世宗每日视朝,政无大小,全部亲自过问,百官但拱手受成,不加可否。
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切谏,大致劝周世宗择贤任能,不必每件小事都要过问,周世宗不从。
一日对侍臣道:“兵贵精而不贵多。今天,一百名农夫,不足养甲士一名,奈何还白白养许多惰卒,食尽民脂民膏?而且,勇敢、懦弱的士兵不加以区别,如何服众?朕观历代宿卫,羸弱的居多,又骄傲、胆怯不肯拼命,一经大敌,不是逃跑就是投降,回溯数十年来,国家屡次易姓,都是因为这个弊端。朕惟有检阅诸军,留强汰弱,方能振作军心,免得重蹈覆辙呢!”
侍臣一体赞成,遂命殿前都虞侯赵匡胤,大阅军士,淘汰懦弱,挑选精锐,充作卫兵。又饬令招募各镇勇士,全部送来京城,仍归赵匡胤简选,遇有材艺出众,即令补入殿前诸班。
此外马步各军,也由赵匡胤统将选择。凡从前骄兵惰卒,一概汰去。宫廷内外,尽列熊罴,军务方有起色了。
周世宗欲惩前弊,令赵匡胤检阅诸军,原是当时要策,但赵匡胤之得受周朝禅让,即伏笔于此。一切皆有定数,人定不能胜天,令人徒唤奈何!
是年冬十一月,北汉世祖刘旻(刘崇),忧愤成疾,竟至逝世,终年六十岁,在位四年。
次子刘承钧向辽告哀,辽穆宗耶律述律(耶律璟)册封刘承钧为汉帝,呼他为儿。刘承钧亦奉表称男,易名为刘钧,是为北汉睿宗,时年二十九岁。暂不改元,仍称乾祐七年。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曾经向辽世宗耶律兀欲自称侄皇帝。耶律述律与耶律兀欲是堂兄弟,按常规,刘钧(刘承钧)应该称孙皇帝。他比耶律述律还大五岁,只是称儿皇帝,没有称孙皇帝,还算万幸。
又在晋阳创立七庙,尊刘旻(刘崇)为世祖,复向辽国请求增援复仇。辽派高勋为将,率兵助刘钧(刘承钧)。
刘钧(刘承钧)即令部将李存瓌,与高勋同攻潞州,不克乃还。高勋亦归国。
刘钧(刘承钧)知国小兵寡,不可能胜周,乃罢兵息民,礼贤下士,境内粗安。只辽骑却屡窥周朝边境,不免骚扰。
周世宗因大兵刚归,疮痍未复,但告诫各边将,只准固守边疆,不得出战。
不久即是显德二年,公元955年。
周世宗仍遵旧时年号,不复改元。忽闻定难(夏州)节度使李彝兴,不奉朝命,拒绝周使。
周世宗与群臣商议,群臣多说道:“夏州地处偏隅,朝廷素来优待,此次不通周使,无非因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厚沐国恩,得加旌节,李彝兴耻与他比肩为伍,所以有此变故。臣等以为府州褊小,无足重轻,不若抚谕李彝兴,善全大体。”
周世宗怫然道:“折家世代忠良,为国戍边。朕至晋阳,折德扆即率众来朝,且为我力拒刘氏。朕授他节钺,不过酬谢他的功劳,岂可一旦弃置!夏州只产羊马,贸易百货,全部仰仗我国,我若与他断绝往来,他便穷蹙,有何能为呢?”
折德扆乃折从阮(折从远)之子。他的女儿折赛花嫁给北汉名将刘继业。后来,刘继业归宋,恢复原来姓名为杨业。折赛花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折太君。说书人以讹传讹,称为佘太君。
乃下诏叱责,派供奉官驰赴夏州,李彝兴果然惶恐谢罪,不敢违抗。
周世宗喜如所期,更下诏求言,详询内情,并问及边事。
德州刺史张藏英,原来是辽国边将,两年回归祖国。他上书献策,说:“深、冀二州交界,有葫芦河(滏阳河)东西横亘数百里,应挖掘加深,足以限制胡马南来,以人力制造天险,最为便利。”
周世宗因此特派忠武(许州)节度使王彦超,彰信(曹州)节度使韩通,征发士兵、民夫,往掘河道。一面令张藏英绘图立说,再行详细奏闻。
张藏英奉诏,绘就地形要害,请旨入朝,面陈图说,请待葫芦河凿深后,即在葫芦河北岸李堰口,筑城置垒,募兵屯田,无事务农,有事从军,且自愿为统帅,前往前线效力。
周世宗喜道:“卿熟谙地势,悉心规画,定能为朕控御边疆。朕准卿所请,可即前去调度,毋负朕望!”
张藏英立即拜辞,回镇月余,募得边民千余人,个个是身强力壮,矫健不群。
那辽穆宗耶律述律,闻周军在李堰口筑城,派兵来争。王彦超、韩通分头堵御,却也敌得住辽兵。无奈辽兵忽来忽去,行止无常。周军进击,他即退去,周军退回,他又进来,害得王、韩两将,日夕防备,寝食难安。一班凿河筑城的民夫,也是惊惶得很,经常停工。
可巧张藏英募齐兵丁,前来李堰口,与王彦超、韩通商议,决计自为前驱,王、韩为后应,杀他一个痛快,使他不敢再来。
当下引部众驰击,横厉无前,辽兵已是披靡。张藏英又挺着长矛,左旋右舞,挑着处人人落马,刺着处个个洞胸。任你辽兵如何刁狡,也逃不脱性命。
王彦超、韩通二将,也率军从后面追上,杀毙辽兵无数,只剩得几个腿长的,抱头鼠窜,不知去向。
张藏英追赶至二十里外,远远已经望不见辽兵,方才引归。于是葫芦河疏凿得成,李堰口城寨竣工。
王彦超、韩通同时返镇,单留张藏英保守城寨,已足抵制辽人。
不久,周廷改称李堰口为大宴口,号屯军为静安军,即令张藏英为静安军节度使。
后人有诗赞道:
凿河筑垒费经营,扼要才堪却虏兵。胡骑不来河北静,武夫原可作干城。
长城有靠,朔漠无惊。
京都汴梁,自唐朝末年,朱全忠出任宣武节度使以来,逐步发展成为天下第一大城市。汴京人口稠密,商业繁荣。然后,汴梁以前只是州城,规模狭小,虽然朱全忠(朱温)称帝以后进行了扩建,仍然不够宏大,以至于朝廷各官署衙门,都不能集中在一起办公。
周世宗郭荣(柴荣)决定拆迁、扩充。
遂下诏,命把大梁外城,向外拓移,先在预先勘定的位置,插立界标,准备本年冬季,农民闲暇时,动工修筑,等到明年春天,农事开始,暂时停工,等到明年冬天,再继续施工,逐渐完成。
并且下令:今后民间坟地,都应远在外城界标七里以外,界标以内由县政府规划街巷、仓库、军营,以及官府衙署机关用地。多余的空地,由人民按照县政府的规划兴建家宅。
按照城墙、道路、官署等用地规划,旧城外、界标以内的杂乱民居,需要拆迁,坟地一律改葬。因此,引起一些人的怨恨,百官也有人以“孝道”为由,上疏反对。
周世宗道:“近来拓展京城,于存殁扰动诚多,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人终为人利。”
自此,宋代规模宏大的东京城,初露真容。
周世宗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四月。
周世宗郭荣(柴荣)有感于自黄巢叛乱以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已经八十周年;而去年自己登基后第一次御驾亲征,就大败辽国、北汉联军,甚至差一点灭了北汉,遂思西伐东讨,南征北战,统一中国。
当下召入范质、王溥、李穀等宰臣,及枢密使郑仁诲等,开口宣谕道:“朕观历代君臣,欲求治平,实非容易。近自唐、晋失德,天下愈乱,悍臣叛将,篡窃相仍。至我太祖抚有中原,两河粗定,惟吴、蜀、幽、并,尚未平服,声教未能远被。朕日夜筹思,苦乏良策。想朝臣应多明哲,宜令各试论策,畅陈经济,如可采择,朕必施行,卿等以为何如?”
范质、王溥等,齐声称善。
周世宗郭荣(柴荣)乃召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以下二十余人,入殿亲试。每人各撰两篇文章,一是“为君难,为臣不易论”;一是“平边策”。
徐台符等得了题目,各去撰写。有的是抓耳挠腮,煞费苦心;有的是下笔成文,龙飞凤舞。自辰时至未时,就是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大家陆续告成,先后缴卷。
周世宗逐篇细览,多半是空洞无物,只把孔圣人的“修文德,来远人”之类的经文,敷衍成篇,不得实用。
惟给事中窦仪,中书舍人杨昭俭,说是宜征伐南唐,用兵江、淮,颇合周世宗心意。
还有一篇洋洋洒洒的雄文,乃是比部郎中王朴所作。略云:
臣闻唐失道而失吴、蜀,晋失道而失幽、并,观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术。
当失之时,君暗政乱,兵骄民困,近者奸于内,远者叛于外,小不制而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僭。天下离心,人不用命。吴、蜀乘其乱而窃其号,幽、并乘其间而据其地。
平之之术,在乎反唐、晋之失而已。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恭俭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敛以阜其民。俟其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强财足,人安将和,有必取之势,则知彼情状者,愿为之间谍;知彼山川者,愿为之先导。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即与天意同。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功矣。
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惟吴(指南唐)易图,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二千里。从少备处先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矣。攻虚击弱之法,不必大举,但以轻兵挠之。南人懦怯,知我师入其地,必大发以来应;数大发则民困而国竭,一不大发,则我可乘虚而取利。彼竭我利,则江北诸州,乃国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扬我之兵,江之南亦不难平之也。如此则用力少而收功多。
得吴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可飞书而召之。若其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矣。吴、蜀平,幽州亦望风而至。
惟并州为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须以强兵攻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已竭,气已丧,不足以为边患,可为后图。
方今兵力精练,器用具备,群下知法,诸将用命,一稔之后,可以平边。臣书生也,不足以讲大事,至于不达大体,不合机变,惟陛下宽之!
当时朝中官员,多数人都像冯道一样,历仕数朝,朝秦暮楚,只求明哲保身,得过且过;或者畏敌如虎,苟且偷安;又或者浑浑噩噩,虚度光阴。其所上奏章,大多数言之无物,隔靴搔痒,很少有可取之处。
周世宗读到王朴这篇文字,意气风发,积极进取,而又充满谋略,当下如沐春风,不禁大加称赏,便下令召见王朴面谈。
王朴谈论风生,言谈无不称旨。
周世宗大喜,即授为左谏议大夫、正四品,侍从左右。不久又任命为知开封府事。
王朴策略,概括起来,就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爱惜民力,循序渐进,逐步统一。
就是窦仪、杨昭俭,也得升官;窦仪为礼部侍郎,杨昭俭为御史中丞。二人皆从正五品升至正四品。
英武过人的周世宗郭荣(柴荣),考虑到统一中国,王朴之策非常可行。只是要征伐南唐,需用声西击东的计策,于是先命偏师进攻后蜀,然后再出正军攻击南唐。
后蜀广政初年,后蜀国内廷专宠,要算妃子张太华,她身材曼妙,眉目如画,色艺兼优,后蜀皇帝孟昶爱若珍宝,走到哪都带在身边,曾经一起乘辇游览青城山,宿九天丈人观中,月余不返。奉銮肃卫都虞侯李廷珪苦谏,孟昶不从。
忽然有一天,遇到罕见的强对流天气,霎时雷雨大作,大白天暗无天日。张太华美人胆小,跑到一小楼躲藏,不意雷电无情,偏向那金钗银钿、珠翠环绕的美人头上,闪击过去,一声霹雳,顿时玉骨冰销。
后蜀帝孟昶悲痛的不得了,因张妃在日,曾留恋此观,有死后埋在这里的谶语,乃用红锦龙褥,裹葬观前白杨树下。
孟昶即日回宫,悼亡不已。一班奴颜媚骨的奸佞之臣,欲解主忧,遂多方采选丽姝。
后来,法师李若冲夜间行经白杨树下,忽然遇到一白衣女子吟诗,若有所怨。其诗曰:
一别銮舆今几年,白杨风起不成眠。常思往日椒房宠,泪滴衣襟损翠钿。
李若冲大惊,问:“你是人,还是鬼?”
白衣女子敛衽答道:“哀家蜀妃张太华也。因陪驾到此,遭遇霹雳,乞请超度。”
李若冲于是为她在中元节修长生金简。不久,梦见张太华感谢他说:“哀家已经转世人间矣。”次日早起,李若冲在墙壁上看见一首诗:
符吏匆匆叩夜扃,便随金简出幽冥。蒙师荐拔恩非浅,领得生神九卷经。
孟昶闻之,厚赏李若冲。十八年后,孟昶乃令人多方寻觅。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果然觅得一酷似张太华的绝色娇娃徐氏(一说费氏),献入宫中。
后蜀帝孟昶仔细端详,见那徐氏花容玉貌,仿佛张太华一般无二,而且秀外慧中,擅长文墨,试以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直把这好色昏君,喜欢得不可名状。侍寝了几夜,即封为贵妃,别号花蕊夫人,寻又赐号慧妃。
花蕊夫人喜爱赏牡丹芙蓉,所以蜀中有牡丹苑,有芙蓉锦城。牡丹苑中,罗列各种,无色不备。芙蓉锦城,是在城上种植芙蓉,秋间盛开,蔚若锦霞,从此成都号为锦城,又称蓉城。
蜀地素称富饶,又经十多年无事,五谷丰登,斗米才值三文钱。成都士女,都分不清小麦、韭菜。日常行为,多半是采兰赠芍,买笑寻欢。上行下效,蜀帝影响全蜀。
后蜀帝孟昶见近置远,居安忘危,除花蕊夫人外,又广选良家女子,充入后宫,各赐名号,有昭仪、昭容、昭华、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跸、安情、修容、修媛、修娟等名目,待遇堪比公卿大夫,竟然有数千人之多!
她们每月的香粉胭脂费用,皆有内监专门负责,谓之月头买花钱。到了每月支给俸金时,孟昶亲自坐在御床上发放,内监唱名,唱到名字的便走到御床钱,亲手从孟昶手中领取,孟昶自然免不了对她亲昵狎侮。孟昶乐此不彼也,不觉得累。
甚至连舞娼李艳娘,亦召入宫中,位列女官,特赐娼家钱一千万文,当作彩礼。
广政十四年,951年,高延昭辞职。后蜀帝孟昶命太原人伊审征为通奏使,知枢密院事。
伊审征,是孟知祥妹妹褒国公主的儿子,小时候跟孟昶(孟仁赞)在一起玩耍游戏,感情亲密,主管枢密院后,事情不论大小,孟昶(孟仁赞)都问他的意见。伊审征也以强国富民作为自己的责任,但是他贪污受贿、生活奢侈、性情邪恶,跟王昭远互相勾结,弄权擅政,后蜀国势自此衰退。
后蜀国匡圣马步都指挥使、保宁(阆州)节度使安思谦,曾经陷害功勋老臣李仁罕、张业,使二人被诛杀;又陷害李肇、赵廷隐、王处回,使三人被罢黜,赵廷隐也几乎被杀,参见第九十四、第一百一十四回,文武百官对他又恨又怕。
后蜀帝孟昶(孟仁赞)曾经派安思谦率军援救降将王景崇,他却逗留不进,没有功劳,安思谦自己也惭愧恐惧,内心不安。张业被杀后,皇宫警卫突然森严,安思谦认为是针对自己,从此言谈之间,满是牢骚。
安思谦负责皇家及宫廷安全,但对士卒却毫不爱惜,动不动就杀人,希望借此立威。孟昶(孟仁赞)有一次检阅卫队,发现一位年轻力壮的卫士,被安思谦开除斥退,孟昶(孟仁赞)命恢复他的兵籍,安思谦大怒,竟把那人斩首。孟昶(孟仁赞)气愤不平。
安思谦有三个儿子:安扆、安嗣、安裔,仗恃老爹的势力,凶暴横行,成为国家的一大祸害。翰林使王藻屡次指控安思谦心怀怨恨,就要叛变。
广政十七年,公元954年,二月十八日。
安思谦进宫朝见,孟昶(孟仁赞)命卫士把他拿下,连同他的三个儿子,一起诛杀。
不久,孟昶后悔,借口王藻擅自奏报边疆军情,斩首。
三月一日,后蜀帝孟昶(孟仁赞)擢升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孙汉韶为武信(遂州)节度使,封乐安郡王,解除禁军职务。
孟昶(孟仁赞)有鉴于安思谦的凶暴专横,解除孙汉韶军职后,把禁军分割为十个营,命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李廷珪等十人,分别统御。
广政十八年,即是周世宗显德二年,公元955年。
后蜀国皇帝孟昶,继位已经二十一年了,今年三十七岁。
孟昶比周世宗(柴荣)大两岁,二人都正当盛年。
先前,晋出帝开运四年,即公元947年,辽太宗灭晋,雄武(秦州)节度使何重建,举秦、成、阶三州投顺后蜀。见第一百零八回。
后蜀军又取凤州。孟昶乃在凤州设立威武军。
孟昶好游贪色,生活侈靡,浪费无度,国用不足,专向民间取偿。秦、凤人民,苛捐杂税负担太重,仍欲归隶中原。当地父老乃派人前往京城开封府情愿,请求周世宗举兵收复旧地。
周世宗正要发兵,又得了这个机会,更加喜悦。
周世宗物色统帅人选,宰相王溥推荐宣徽南院使,兼镇安(陈州)节度使向训。
乃命凤翔节度使王景,及宣徽南院使向训,为征蜀正副招讨使,率领大将王全斌等,西攻秦、凤。
五月初一日,王景等率周军从散关南下,一连攻破黄牛铺等八个营寨。
后蜀皇帝孟昶闻报,忙派客省使赵季札,趋赴秦、凤二州,巡视边备。赵季札本没有甚么材干,偏他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文武全才,妄自尊大。
赵季札一到秦州,雄武(秦州)节度使韩继勋迎入城中,谈起军事,赵季札偏偏吹毛求疵,好为人师,免不得争辩起来,赵季札怏怏而去。
赵季札转至凤州,刺史王万迪,见他趾高气扬,也是不服,勉强应酬了事。
赵季札匆匆还入成都,面见后蜀皇帝孟昶,说韩继勋、王万迪二人皆非将才,不足御敌。
后蜀皇帝孟昶亦叹道:“韩继勋原不足以阻挡周军,卿意属在何人?”
赵季札朗言道:“臣虽不才,愿当此任,管教周军片甲无回!”
孟昶乃命赵季札为雄武(秦州)节度使,拨宿卫禁军一千人,归他统带,再往秦、凤扼守。
又派知枢密院王昭远,巡视北边城塞,部署兵马,防备周军。自己每天仍然寻花问柳,赌博喝酒吟诗,日聚后宫佳丽,教坊歌伎,以及词臣狎客,一堂笑乐,好似太平无事一般。
是年周、蜀开衅,适当夏日,孟昶既派出赵季札、王昭远两人,还道是御敌有余,依旧流连声色。
渐渐的天气炎热,便挈花蕊夫人等,避暑摩诃池上,夜凉开宴,环侍群芳,孟昶左顾右盼,无限欢娱。凝视一众妃嫔媵嫱,终究要推那花蕊夫人,作为首选,酒酣兴至,就命左右取过纸笔,即席写词,赞美花蕊夫人。
第一句写下道:“冰肌玉骨清无汗”,第二句接写道:“水殿风来暗香满。”再拟写第三句,突有紧急边报到来,乃是周招讨使王景,自大散关至秦州,连拔黄牛铺八寨。
孟昶不禁掷笔道:“可恨强寇,败我诗兴!”
乃并撤酒肴,即召词臣拟旨,派都指挥使李廷珪为北路行营都统,高彦俦为招讨使,吕彦琦为副招讨使,客省使赵崇韬为都监,出拒周军。
一面促赵季札速赴秦州上任,援应韩继勋。
赵崇韬,是赵廷隐的儿子。当年,赵廷隐跟随郭崇韬征伐前蜀国,对郭崇韬非常佩服,乃为儿子取名赵崇韬。
后来,孟昶终于完成了这首诗: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几十年后,宋朝著名诗人苏轼七岁时,曾经见眉山老尼,姓朱,时年九十余,自言曾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那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作此诗。
朱尼对苏轼讲述了孟昶和花蕊夫人的故事。四十年后,朱尼已死,苏轼记起这个故事,乃为花蕊夫人之作词一首: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赵季札奉命出军,连爱妾都带在身旁,每到一个驿站就摆宴休息一下,慢慢地前行,兴致勃然。到了德阳,接到军报,说是周军已经连续攻克蜀国多个大寨,气势甚盛,不由的畏缩起来。后来接到朝旨再三催促,越觉进退两难。床头妇人,权力超过君上,都劝令他返回成都避寇,不容赵季札不依。
赵季札遂上疏请求解任,托词还朝奏事,先派亲军保护爱妾,与辎重一同南下,然后引兵随后返回。到了成都,留军士在外驻扎,单骑入城。成都城中人民,还以为大军已经失败,主帅是孑身一人逃回来的,不禁震恐!
赵季札入见后蜀皇帝,后蜀皇帝孟昶问他军机,统是支吾对答,并没有切实办法。
后蜀帝孟昶大怒道:“朕道你有甚么材能,委付重任,不料愚怯如此!”遂命将赵季札拘住御史台,交给御史审问。御史弹劾他挈妾同行,擅自回朝,应加死罪。
后蜀皇帝孟昶批准,令把赵季札推出崇礼门外,斩首示众。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