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有一颗水滴从脑袋顶上的某处滑落,在自己的脚边炸开。
王逸惊讶地发现自己此时站在过道上,左手依旧和文姿仪的右手十指相扣,很紧很紧,像是焊死了那般。
没错,他的其他身体部位都可以自由活动,唯独左手那里不行。眼神看向身旁的倩影,女人表现得明显更加镇定,好像正在思考着什么。
”果然是这样么,”文姿仪低语道。
她头偏过来:“我刚才灵机一动心说试一下,没想到真的能把你拉进这里。”
“所以这里是······”
怕王逸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儿,她尽可能放慢语速来解释:“这里是若干年前的地牢,通过手里的这枚戒指、我动用了‘虞舜窥旧’的能力。”
王逸惊叹不已:“这么说那个戒指的主人可能就在这附近?这个能力可以,方便、还很实用······”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但我要提醒你一点,‘虞舜窥旧’重点在‘窥’,这个能力只是让我们进入到过去‘窥探’,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神色有些淡漠:“我们现在是两道残影,无法和这里的人接触、无法对话,当然,他们也看不到我们。”
王逸频频颔首,他尝试尽快理解这个能力的特点,自己对文姿仪的能力接受得越快、了解得越全面,就越有助于他们打开局面。
“不过王逸,刚才你没进来之前,有个人好像能看见我,但他很快就不见了,凭空消失的那种。再有就是······”
“嘶啊啊——!”
文姿仪刚想说再就是有人嘶嚎,没想到尖叫声来的比她说的还快!
两人拔足狂奔,跑得离叫嚷的声音近了,都是警惕地放慢速度一步一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他蜷缩在牢房的边缘侧躺着,能看出整个人极其紧张,全身病态地颤栗着。
两人马上对应起了墙壁上看到的内容,这个人或许就是他们要找的戒指主人?
叫声不是他发出的。
视线右移,隔壁的牢房里还有一个身形瘦削甚至称得上娇小的短发男人,他双臂一左一右拼死扒着这边的栏杆,像是要努力挤到左边男人所在的铁笼里,又像是要说什么话,但始终挤不进来。
喊叫声是他发出的。
王逸和文姿仪初来乍到,被现场的惊悚氛围所震慑,一时间都没缓过劲儿来。
这种恐怖的尖叫声就像是鬼屋里常放的阴间BGM,不到音乐放完,你永远不会觉得好过。
王逸跑到这边之前就不免觉得奇怪——‘这人怎么只是一个劲的‘啊啊啊’呢?’
喊“啊”一般有两种情况:
被致命一枪或者一刀结束生命之前往往会喊一嗓子,但也只是一嗓子。再有就是突然受到惊吓,人的应激反应会叫这么一声,然后根据个人心理素质,该跑跑,该打打。
然而奇怪就奇怪在这,遇到突发事件,即便是村里的大爷大妈,除了‘啊’也会说点别的,比如叫‘救命’,而这个人自始至终只是“啊啊”的嚎。
眼神聚焦在右边房间的时候,王逸和文姿仪不禁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房间里,瘦削男人白眼上翻张大了嘴,而最让人惊悚的是,他明明叫得凄厉,脸上却冲着过道这边洋溢起诡异的笑容。不仅如此,他的身后显然还有一道黑影伏在角落,可惜这个角度看不清楚。
“鱼人?!”
“不,应该不是,瞧上去不像。”
确实不像,仔细一看这东西虽然伏在黑暗里,但实际的块头远比他们见过的鱼人要大得多,腿部肌肉呈现出饱满的流线型,前肢长而有力抠进了男人的肩胛骨,如果完全站直恐怕要比正常成年男性还要高出一大截,它的压迫感简直甚嚣尘上。
王逸起初形容不出这东西的样貌,虽然四肢着地、但它的脊骨所在的位置拔得足够高,因此给人感觉也可以直立行走。
而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这家伙的前肢比腿还要更长,长到让他们想起了没有毛的猩猩,两者都给人一种前肢撑着地、随时都能站起来的感觉。
文姿仪皱起眉往下看,小臂不禁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家伙的嘴里长了口器。
两只像是尖牙的利器直直插进男人的头骨和脊柱,正大肆茹毛饮血、不断吸出红黑色的物质。
联想起他们此前只能听到男人凄厉的惨叫而听不到一句完整的话,恐怕是因为他根本丧失了语言能力开不了口,而脸上诡异的笑容,估计是神经受到了破坏。
这场面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王逸的左手被文姿仪攥得生疼,知道她也是心惊,王逸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虞舜窥旧让他们‘窥‘到这里,一定不只是为了吓唬他们两个,在这让人胆寒的场景里,必然还藏着什么线索。
强忍着一阵恶心,王逸又往前面走了两步。
怪物脸颊的两侧有那种鱼鳃状的裂纹,一时鼓胀一时干瘪,这也是自己最初那句‘鱼人?’的由来。
只不过和鱼人不同,这家伙脖子以上长着一张人脸而非鱼头,头发湿答答地帖服着头皮、像裙带菜一样向下滴着水,下面那半张脸以及血盆大口都埋在瘦削男人的脊背窝里,带走了他几乎所有的生气。
文姿仪咬牙切齿:“这狗东西和鱼人一样,应该也是什么村民变的,并不是鬼。”
说完文姿仪又补了一句:“牲畜东西,杀人的时候还假惺惺地掉眼泪,眼泪和珠子似的,这东西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王逸知道她是有了情绪,他们俩作壁上观尚且如此动容,这些无辜的受害者当时又该有多绝望呢?
他回过神来:“姿仪你说什么、怪物在哭?”
“····是。”
王逸的视力不如她,看不到细节很正常。
“如果是这样,这东西与其说像鱼人,倒不如说是鲛。”
“鲛····鲛人?”
他凑近文姿仪的耳朵:“我不敢肯定,但《海内经》里有过简单的描述,‘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其眼泣,则能出珠。’”
像是回应王逸所言一般,越来越多指甲盖大小的球状晶莹在漆黑的环境中堆积起来,与之相对的,瘦削男人的叫嚷化作呜咽声断断续续的不再清晰,而鲛人那两颗尖牙也渐渐吸不上新的东西。
男人本就瘦削的身体变得彻底干瘪下去,那是真正的皮包着骨头。
文姿仪不忍再看,但她显然注意到了什么:“等等!这个人······”
那两只攥紧铁栏杆的手掌悄然松开、无力滑落,她的躯干脱离了鲛人的尖牙、破烂似的晃了晃,向着边上硬直倒下。
这间牢房的隔壁,抱头颤抖的男人听见哀嚎声终于结束,壮起胆子往身后瞄了一眼,这一眼,恰好看到干尸一样的躯干45度向后翻倒。
——干瘪的头颅,没有肉的支撑无法撑起脸上的皮相。
——干瘪的身体,没有肉的支撑无法撑起身上残破的衣物。
——干瘪的手指,没有肉的支撑······
时间似乎有一瞬的静止,那一刻没有声音、亦没有恐惧。除了那些闪着晶莹在地上乱跳的珠子,此时此刻,漆黑的地牢里还有一个东西泛着白光。
那具已经死去的肉体、在那干瘪的手指上,滑落下来一个银色的环。
假、假的吧?为什么他会这么熟悉?
“叮——”
戒指撞击地面的清脆声音将男人拉回现实,他浑身发颤、全身上下的血液一股脑的涌上了头顶!
“······阿、阿萍?”
那东西反弹向了铁栏这边,还在不停的滚、不停的转,男人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一直在摇头。
“别、别停下,别这样。”
男人无助地看着一切发生,他祈求时间静止,冥冥之中,他觉着戒指停下就意味着什么东西会真正离自己远去…
可是,没有脱离地心引力的转动总会停下。
戒指停了。两个来自以后的人,静静看着地牢里的撕心裂肺,迈不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