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宁姝正乘着马车去往城西的万人巷。
半个时辰前，凝香阁的隔间里发生了些争执。
小福烧了整整两日，如今终于退热，有所好转。
“宁大小姐，婉莹姐，我想回趟城西。”
“过两日吧，莫又折腾病了。”宁姝立刻否决。
“哎呀我真没事了，不信你们看，我好着呢！”小福掀开被子就想往外跳，却被婉莹一把按回去。
婉莹难得甩起了脸色：“不行，没好利索前哪儿都不许去！”
“可是廖伯他！！”
……
小福想回城西找这个所谓的廖伯，争来争去，最后宁姝决定替他去城西看看。
据小福所说，他当初来到京城后居无定所，就是被廖伯捡回去的，二人虽无血缘之亲，但相互之间也算有个依靠，可廖伯年迈，身子骨愈发不行，前阵子走着路猝然就倒下，大夫来看过后都直摇头。
难怪小福最近总是一副疲惫的模样，应当是操心廖伯的事情。
小福出事前一晚，廖伯也是高烧不止，小福照顾了他一整夜，到了早上，廖伯精神终于好些了，小福才放心去凝香阁干活，可他自己还是精神不支，后来出了差错。
万人巷，流民聚集之处，宁姝此前从未去过，听闻近日流民增多，不知会是怎样的地方。
可事实上，宁姝到那儿时，并未看见她想象中人满为患的场景。
她刚下马车就被恶臭熏花了眼，老鼠猖狂地在巷子里奔走，空气里是一股腐烂青苔的味道。
房子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悬吊着的瓦片随时可能会落下，不知名的水顺着瓦片滴落，啪嗒啪嗒的声音回响在巷子里，无比清晰。不少木梁东倒西歪，仿佛即将坍塌，很多地方也有修修补补的痕迹，即使看起来再破旧，也还是能让人藏身。
宁姝眉头轻蹙，小福一直以来竟都居住在这种环境下么？
巷子里并无几个人影，有几个孩子看见宁姝往里走，都纷纷躲了起来。
宁姝凭着小福的描述，在蜿蜒曲折的万人巷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一处看起来还像户院子的地方，找到了这个廖伯。
他靠坐在几块巨大的碎石旁，手里握着一个陈旧的护身符，几束暖阳破开巷子里的缝隙打在他身上，脚边站着一只正在低头啄食的乌鸦。
他已经死了。
宁姝默哀片刻，别开视线，走进院子里那间小屋。
陈设十分简陋，床尾对着灶台，中间横了一块木板，想必是当成吃饭用的饭桌，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套崭新的衣服，此刻正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是宁姝在烟罗坊为小福买的。
宁姝曾提过在凝香阁附近租下一间院子，方便婉莹和小福生活，可小福委婉拒绝了，她也并未强求，如此看来也是因为这廖伯。
这孩子，什么都憋着不爱说。
宁姝眸光暗了暗。
半晌，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姑娘啊，你可是来寻什么人的？”
宁姝走出屋子，发现一个与廖伯一般年迈的白发老人站在院子里，他佝偻着背，白色的胡子和眉毛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
“老人家，我是替小福回来寻廖伯的。”
那老人叹了口气：“唉，这人就是廖伯，已经走了两天了！”
看来廖伯那天早上的好转是回光返照，只是为了不让小福担心，事实上早已油尽灯枯。
“这几日也未见小福，这孩子从前干的都是些小偷小摸的事，可他慢慢改了，也是个心地是善良的，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去处，却不愿意抛下廖伯……他不会出事了吧？”
老人浓密的白眉浮上担忧。
“他没事，只是还不知道廖伯已经……”
宁姝登时有些后悔，她拦着小福不让回来，是否还是做错了？
老人盯了宁姝一阵，说道：“那孩子是有心理准备的，这一天总会来，迟早的事，我这把老骨头也快咯！”
老人说着说着竟还咯咯笑起来，笑得胸腔一震一震地起伏。
不知是真豁达，还是在掩盖悲伤。
“姑娘，我看你像是好人家里的，也认识小福，若是能给那孩子一个好的去处……”
“好。”
老人话音未落，宁姝就应下了，他似乎是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快，等反应过来后，老人轻轻点头致谢，打算转身离去。
“老人家请稍等！”
“姑娘还有何事啊？”
“我有一事好奇，最近听闻城西又多了许多流民，可这万人巷看起来怎的这样空？”
简直是不合常理。
老人驻足，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近日里啊来了贵人，说是要招募流民，种地的包吃住，也可以打杂，好多年轻人都去了，这万人巷啊就剩了些老人孩子，还有腿脚不便的。”
“贵人？您可知是哪位贵人？”
老人四下瞧了瞧，神神秘秘地说：“这事儿不让大肆宣扬的，不过我偶然间听到了‘三皇子’这个称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三皇子。
又是与靖王有关联之人。
宁姝追问道：“那些流民都去了何处种地？”
“西郊，出了万人巷，再往西走个十里就到了……老朽提醒姑娘几句，最好别靠近那地方，若是遇到心术不正之人，那些个流民下手也没个轻重，吃了亏可就不好了。”
宁姝谢过老人后沉默了下去，见宁姝没有话再问，老人再次转身离去了。
总之先回凝香阁吧。
即将出万人巷时，宁姝隐约瞥见两个年轻布衣男子正往这边靠近，想起老人方才那番话，她下意识躲在了身旁的墙后。
那两名男子似乎在讨论什么。
“你这臭小子，不好好种地，还跑去接私活？”
“嘘！你小点声儿！！”
“怕什么？在这里还能有什么秘密？”
“我当你是哥们儿才告诉你的，贵人亲自交代的活儿可不多！”
“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吧。”
“今日亥时，城南第二码头卸货，工钱这个数！”
“真的假的？这不赚大发了？！”
……
二人逐渐远去，直到声音消失不见，宁姝才探出头瞧了瞧。
虽然她不是有意要偷听的，但那二人说的话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