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十二年,七月十四。
芸烟在院子里一边忙着晾晒衣物,一边望着院子里眉头紧锁的宁姝,叹了一口气。
如今气候虽已不似之前那般骄阳似火,但咏春苑里的温度却还是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上些许。
五日前宁姝在深夜归来,天不亮就将芸烟和芸雨拉起来出了趟府,买了些药材,回来便在院子里起了个小灶,将砂锅放在灶上开始捣鼓。
宁姝将火烧得旺盛,十二个时辰没断过,一直重复熬制和过滤的动作,若是困了就叫芸烟和芸雨轮班看着火,但也没休息多久又继续出来熬着。
宁姝娴熟的动作让两个丫鬟看傻了眼,虽然知道小姐这是在跟着配方制膏油,却没曾想她如此得心应手。
十二个时辰一过,又将砂锅盖好放置了一天一夜,第三日清晨,三个人围着砂锅查看成果,果不其然,膏油成型。
可宁姝却依旧深眉紧锁,这膏油,不对。
看到配方时,宁姝就有些疑惑,配方上指这膏油清香四溢,触感丝滑,但原材料只是一些普通药材,五苓散、白芷、珍珠粉……可制成的膏油不仅颗粒粗糙,味道还略微刺鼻。
于是宁姝在院中小灶前生生坐了两日,望着这堆失败品有些苦恼。
宁姝想起赫连逸离开前说的那句“不一定真能做出来”,难道这配方本就是残缺的?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认栽,但这配方的功效应当是没问题的,只是到底缺了些什么呢?
“大小姐,歇息歇息吧,我做了些板栗糕,趁热吃。”张嬷嬷从小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
“好。”僵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宁姝起身往主屋走去。
刚走没两步,她发现院门前出现了一个青绿色的小团子,是二房的嫡子宁鸿博,正好奇又胆小地伸着脖子往咏春苑里看。
宁姝走至他身前蹲下,问道:“博哥儿在这里作甚?可是迷路了?”
宁鸿博缩了缩肩膀,双手紧紧捏住衣角,眼睛看着别处,嫩嘟嘟的小脸划过一抹绯红:“娘亲叫我背书,我看不进去,偷偷溜出来了,我是循着香味来的……”
香味?大概是张嬷嬷做的板栗糕吧。
宁姝嘴角缓缓勾起,笑道:“博哥儿要来我院子里坐坐吗?”
宁鸿博小心翼翼地搭上了宁姝伸出来的右手,跟着她向院内走去。
……
“啊呜!”宁鸿博坐在小凳上咬了一口手中的板栗糕,心满意足地晃着小脚。
宁姝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残渣,将他扒在桌上的另一只小手托起来。
刚才牵住宁鸿博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的左手背有些肿,本以为小孩子都是这般肉肉的,但他拿着板栗糕的那只手却相对正常些。
“博哥儿,你这手怎么了?”
莫非是他不听话,周氏打的?
宁鸿博撇了撇嘴,有些委屈道:“昨日不知哪里飞来一只蜜蜂,被蜇了一口……娘亲替我上了药,叫我别告诉祖母,怕她担心。”
蜜蜂。
宁姝脑中霎时灵光一闪,是了,若是在配方中加入蜂蜜油或许能行!
宁鸿博继续抱怨道:“可谁知欣姨娘今日就来看我,说也许是潘姨娘阑珊阁里养的花草太多招来的,祖母也知道了,生了好大的气,娘亲从祖母那里回来就将我关在房中念书。”
“但真不是我说的……”
宁鸿博的小脸快皱成了一团,眼睛里蓄起了泪。
宁姝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笑了笑:“阿姊相信不是你说的。”
小家伙终于忍不住扑在宁姝怀里大哭起来。
一阵安慰后,宁姝又给宁鸿博喂了些茶水,再喂了半块板栗糕。
宁鸿博抬起头,脸上既期待又有些犹豫,问道:“宁姝阿姊,以后我还可以来你这儿吃糕点吗?”
“当然可以。”
宁鸿博扒拉住宁姝的衣袖,破涕为笑:“谢谢阿姊!阿姊不像她们说的那样坏呀。”
宁姝玩笑道:“哦?有人说我坏话?”
宁鸿博坚定地点点头,气愤道:“嗯!潘姨娘和雪怡阿姊老说你瞧不起她们,不爱说话又凶巴巴的,娘亲也叫我少和你接触……”
宁鸿博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有些不敢去看宁姝的眼睛。
难怪这小家伙一开始在院门前如此紧张,原来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宁姝伸出手指轻点他的鼻尖,嗤笑道:“我竟还不知自己如此不近人情,博哥儿以后可得记住了,眼见为实,自己看到的才是最真的。”
宁鸿博挠了挠头:“嘿嘿,阿姊说得是。”
眨眼间,一声呵斥自门外传来。
“鸿博!你怎的不听话偷跑出来!”是宁鸿博的生母周氏,宁姝先前便让芸雨去请人了,此刻她脚步生风地闯了进来。
宁鸿博害怕地往宁姝怀里缩了缩,周氏更是脸色铁青:“往日里怎么教你的,这样子成何体统!”
“叔母,是我邀他来吃茶的,”宁姝将宁鸿博抱下来,牵着走到周氏面前,“博哥儿也没出事,您别怪他……”
“多谢了,姝姐儿,给你添麻烦了。”周氏将宁姝的话打断,牵过宁鸿博的手,一刻也不想多停留。
“告辞。”
周氏转身就将宁鸿博拉着往外走,宁鸿博扭头说了一句“阿姊回见”。
自二叔离世后,周氏就是如此敏感多疑,生怕宁鸿博再出什么事。
罢了,在这个家,人人都与她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她早已习惯。
两日后。
宁姝在原本的制作基础上加入了蜂蜜油和薄荷,膏油成型时,膏体更加细腻,药味也被清甜所替代。
“恭喜小姐!这一定能大卖!”婉莹兴高采烈地说道。
为了便于她打理商铺,宁姝让她最近直接住在铺子后面的隔间,今日出了成品便叫她回来一趟。
婉莹的事也没让宁家知道,就当没有过这个人,少回宁府也好。
芸烟嬉笑道:“太好了,终于不用再看见小姐愁眉苦脸地坐在这儿咯。”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做生意呀。”婉莹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架势,蓄势待发。
“暂时还做不成,有些事情还没敲定,得先放一放了。”宁姝长舒一口气,还算是顺利,成功的喜悦令她的眉眼都舒展了几分。
面对婉莹的困惑,芸雨给出了解答。
“还有几日便是小姐的及笄礼,我们得着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