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万家灯火明了又灭,京城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赫连逸踩着驿站三楼的窗户归来,房间内并未点灯,刚打算开口叫坐着的阿塞罕,却感知到眼前这个身影与阿塞罕相去甚远,十分陌生。
“谁!”
赫连逸迅速地从腰间抽出小弯刀,反手架在身前,十分警惕地发问。
“公子刀下留人!”门外的阿塞罕听见了房间里的动静,急忙冲进来阻止,挡在那黑影身前。
赫连逸正想问个究竟,却听那黑影开口道:“看来赫连公子身法了得。”
此时正巧月光洒下,赫连逸看清了来人。
“小豆芽?!你怎会在此?”
那黑影正是宁姝。
“公子,我劝过了,这姑娘就是不肯走,非要留下来等您。”阿塞罕目视前方,说得一脸坦坦荡荡的样子。
而宁姝是女子,阿塞罕又不好与她单独共处一室,便去了门外守着。
宁姝从桌上抱起一个长长的黑木匣,说道:“当然是来找赫连公子买配方的。”
赫连逸点燃桌上剩余的半截蜡烛,扣好灯罩,笑道:“哟,还没放弃?你这小豆芽还挺顽强。”
“赫连公子先看看我的东西再说吧,若是这件东西也不能令你满意,我再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知难而退了。”
赫连逸从宁姝手里接过黑木匣,打开后发现里面躺着一个长长的卷轴,解开系绳,俨然震惊。
竟是《凉山四季图》!
浓墨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季交替跃然纸上却毫不违和,而画卷右上方的题词,似乎还能看到百年前作者无意中剐蹭到的模样,不但不影响美观,反倒为雪景增添了一丝灵动。
失传许久,竟在这里见到,这无疑是真迹。
“画倒是好画……”赫连逸盯着画看了许久。
“阿塞罕说赫连公子在找画,我虽不知是什么画,但你应当是懂画之人,我正好有一幅藏品,便拿来搏一搏。”宁姝回到桌旁坐下,浅浅笑道,“如何,此画可否买下赫连公子的配方?”
赫连逸瞥了阿塞罕一眼,问道:“你是这么和她说的?”
阿塞罕不敢看赫连逸,僵硬地偏过头去。
宁姝先前回到府中就直奔仓库,将这幅古画取了出来,这是以前二叔赠与她的,当时还小,不懂画,只知它是名画,便被她抛在了脑后,如今竟能派上用场。
本以为胜券在握,可看赫连逸的反应有些奇怪,宁姝心里忽的有些没底。
只见赫连逸嗤笑一声,摇摇头说:“罢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扔给了宁姝。
“配方给你,这画我就收下了。”赫连逸熟练地将画卷起,放回了黑木匣。
宁姝将锦囊握在手中紧了紧,然后默默收好。
“你不打开瞧瞧?万一我骗你的呢?”赫连逸戏谑道。
“不必,我信你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还有,多谢了。”宁姝面无表情,说完打算转身离开。
赫连逸看了看窗外,说道:“此刻已是亥时,你一个姑娘家不太安全,我送你回府。”
宁姝回过头来凝视着他,眼里露出似有似无的敌意。
“你放心,我只在后面跟着,不靠近……”
回府路上,赫连逸果真与她隔着相当一段距离,看得见人听不见声儿。
没过多久,宁姝就走到了后门,她朝着赫连逸的方向指了指门,想着他应该是能懂的。
霎时,赫连逸三步并做两步向宁姝走近,在她三尺之外站定。
“有点意思,谁家的小姐还走后门啊。”赫连逸努力憋着笑。
“不是说不靠近么,你破坏约定了。”宁姝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忘记给你个忠告,那配方就算你找齐原料,也不一定真能做出来。”
“这就不劳赫连公子费心了,我自会想办法。”宁姝笑笑,无比自信。
赫连逸有些欲言又止,若是他妹妹还活着,也应该和这小豆芽一般大了吧。
“小豆芽,今夜我就离开京城,回西域,”赫连逸眼神复杂地看了宁姝一眼,轻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到了匈奴,遇到困难,报上我的名字便可。”
宁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看来赫连逸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从赫连逸将配方给她开始,似乎这人态度就与之前不太一样,虽不知为何会如此,但既然他这样说,应和便是。
走个神的功夫,赫连逸已经不见了踪影,宁姝神色如常,开门往府里走去。
赫连逸还未回到驿站,迎面便碰到从拐角处慌张逃窜出来的阿塞罕。
不远处便是一群穿着官服的巡捕,他们手里握着的佩剑闪着寒光,正在往这边搜寻。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
赫连逸悄声说道:“东西已经到手了,西城门还未封,走,立刻出城!”
没想到京城都尉动作如此快,好在自己已经计划好,买通了车夫和城门守卫,万无一失。
这京城,他大概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不会再来了。
……
翌日清晨,汤子玉风风火火地闯进叶府大门。
“气死我了!姓叶的,我最近怕是水逆,方子居然被人截了!那西域商也是个不讲信用的,本想找他讨个说法,现在人突然消失,我上哪儿找去?”
汤子玉跨进书房时,叶翎正在给一盆文竹修剪枝叶。
待汤子玉说完,叶翎回应道:“就算他不给你,你也不能拿他怎样,你可知他是谁?”
汤子玉找了个地儿随意坐下,沉吟道:“昨夜至今晨,巡捕那边动静不小,难道就是在找他?”
“毕竟昨夜他潜入兵部尚书的宅邸,盗取了京城布防图。”
汤子玉差点惊掉了下巴,扬声道:“莫非真让他得手了?这么大个事儿你居然能说得跟吃饭一样轻松。”
叶翎对准一处略微枯黄的枝丫剪下,咔嚓一声,枯枝应声落地。
“若真是如此,那这京城的官有一半都得掉脑袋,”叶翎更加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盆文竹,“让他偷去的自然是假的,昨夜那动静也不过是演戏罢了,否则也不会让他如此顺利就出城。”
发现修剪得差不多之后,叶翎放下手中的小剪,拿起一旁的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继续道:“若他在京城之内有任何闪失,匈奴便有充分的理由起兵,至多一月,匈奴战马的铁蹄便会踏平京城。”
汤子玉摊了摊手道:“懂了,做戏做全套。”
想想方才自己还在为没做成这单生意而愤愤不平,这会儿却是释然,这样身份特殊的人还是不接触的好,引火烧身可就麻烦咯。
“我说姓叶的,这情况你心知肚明居然不提醒提醒我,还是不是兄弟了?”
“我倒是派人来了,可某人跑得比我的马还快,我又不好出面,不过放心,你死不了。”
“以后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
叶翎不再理会,走至书案前,翻起了古籍。
这时一个身影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门边,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漆黑,扎着小辫,脸上带了一个小巧的面具,刚好遮住下半张脸。
是叶翎的暗卫倚风。
他向汤子玉轻轻点头,低声道:“汤公子,门外,有人找。”
汤子玉脸色一变,狠狠翻了个白眼,他这椅子都还没坐热乎呢!
待汤子玉离去后,倚风走至叶翎身边,说:“属下跟了一夜,赫连逸已经平安出城。”
“嗯,可有异样?”
倚风迟疑了一瞬,说道:“……并无异样,不过他在出城之前将一个姑娘送回了府。”
叶翎眉尾轻挑,翻页的手顿了顿。
“需要属下去查一查吗?”
“不必,你辛苦了一夜,去休息吧。”
“是。”
倚风身轻如燕,眨眼间便消失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