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已经被开膛破肚,拔光了全身的毛,打理的干干净净,安详地趴在砧板上。
梁梅臣举着菜刀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剁下第一刀。甄一笑道:“爸,您再不出手,鸡都要等急了”。
梁梅臣沉着地没有被干扰,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弯下腰又把鸡端详了一阵,终于找到鸡脖子上一个明显的凹陷处,扬起刀蓄力挥下,眼看着就要砍上去的瞬间,他又停下了。
“哎呀”,梁梅臣颤颤地长叹了声,摘掉老花镜,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甄一这次没吵着要去帮忙,即便鸡已经死透了,她也没胆子用刀切它。
苏烈挽起袖子,伸出手,“爸,我来吧!
梁梅臣短暂地纠结了下,戴上老花镜,沉默着把菜刀递给他。
苏烈接过刀,上前一步,左手把鸡身按住,右手握刀扬起,梁梅臣慌忙叮嘱:“小苏,你小心手。”
苏烈嘴角微翘,手起刀落,几下就把一只整鸡剁成大小均匀的鸡块。
梁梅臣一直跟在后面,看到苏烈熟练地将一大堆鸡块装盘,拍拍苏烈的背,近乎崇拜地叹道:“以前鉴甄就是这么剁鸡块的”。
在梁梅臣眼里,妻子傅鉴甄的行事方式就是最高标准,如果他认为谁做事能跟妻子做的一样好,那就是他对对方最大的认可。
甄一心里百转千回,默默退出厨房,不再打扰他们。
手机有来电,她看了眼屏幕走去自己房间接电话。
“梁总,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汤雯雯神秘兮兮道。
甄一猜到了,但没有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姜云,她和郑总一起吃饭。”汤雯雯口吻不善,她预感到自己老板即将要被削权了,她不再会是唯一的总监助理,这会间接影响到她在公司的职位和晋升空间,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急吼吼地提醒道:“行政这几天又开始在十八楼整理办公室了,面积比你现在的要大,视野也更好,我刚开始还以为是要给你换的……梁总,事态紧急,你要不先回来。”
自从偷拍的事情暴露,汤雯雯越来越无所顾忌,以前觉得她机灵、真实、可爱,现在都要怀疑她脑子有坑了。
“我会考虑”。甄一不动声色道,同时点开邮箱查看汤雯雯的工作邮件,迅速浏览,“工作计划写的不错,可以开始去拜访你的目标客户了,我会给崔经理电话,她帮你把关。”
汤雯雯小声道:“梁总,我想等你回来带我。”
“不要讨价还价,你应该学习不同的销售方式。”甄一提高了声音,崔敏带人以“凶残”闻名,到她跟前,汤雯雯绝对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再关注别的事情。
搞定汤雯雯,甄一打开行李箱整理衣服。她们没打算回来待太久,衣服带的都不多,甄一想了想,把苏烈的衣服和自己的挂在一个格子里。
“你爱我吗?”
“你对我很好,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甄一,你把优良的职业素养带到了我们的关系中,可是你还不爱我”。
她突然想起苏烈昨晚说的话,这个举动,依然是出于“职业素养”之下的博取好感的小伎俩吗?
甄一打开了衣橱另一边的柜门,把苏烈的衣服一件一件挪过去挂好。
衣柜底下有一个暗格,甄一蹲下去,拉开暗格抽屉,里面有两个纯牛皮缝制的袋子,甄一拉开其中一个的拉链,掂量许久,起身关上房门后拿出里面一沓照片。
第一张,就紧紧抓住了她的眼睛。
绿茵茵的草地上年轻的母亲坐在支起的画架前,一只手握着画笔描绘天空的白云,一手圈着个穿白色荷叶领衬衫和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她有一头浓密的烫成大波浪的头发,红润的脸颊挨着小男孩胖嘟嘟的脸蛋,亲昵地说着什么。
小男孩左手一把小木枪右手一把小木剑,撅着嘴巴,大大的圆眼睛看向别的地方,他对画画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旁边的父亲席地而坐,他似乎比较怕冷,穿着比别人都厚的灰色针织毛衣,外面还罩着件卡其色棉马甲,棉麻的、裤管宽阔的长裤,袜子提的很高,脚上趿着双鞋冬天才会穿的棉拖鞋,他仰着头,双手把蹬着两条小胖腿的女儿举的高高的,张着嘴,不知道在对女儿说什么。
在他们背后是幢有着白色墙垣和墨色屋脊的两层小楼,老桃树的枝丫伸上二楼凭栏,桃花开的正盛。
甄一的眼睛不觉得就湿润了,心脏不住地颤抖。
下一张照片,男孩已经有八九岁,穿着身蓝色球衣,皮肤晒得黑黑的,左臂打着石膏吊在胸前,脚底下踩着只足球,对着镜头咧着嘴笑,掉了两颗门牙还没长出新的。他的两边各站着三个小朋友,大点的五六岁,梳着羊角辫穿着一身红色运动衣,怀里抱只小狗崽。小点的看起来才三岁多点,头发剪的很短,穿着破了洞的旧背心和明显大一码的短裤,衣服上抹了几道花花绿绿的油彩,双手藏在背后,也许是因为害羞,他微微低着头,眼睛没有直视镜头。
再下一张,男孩已经长大,垫脚站在房檐底下,一只手向上伸长摸到檐角的瓦片,一只手插在牛仔裤裤兜里,白衬衣被风吹起衣角,他对着镜头张扬地大笑。他的五官等比例放大,脸颊边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俊眉星目,细碎的额发飞翘起来,额角上挂着道红肿的伤疤。他旁边,十几岁的女孩穿着花裙子,翘着手指头拍掌,他们的脚边还有一条高扬着尾巴的欢快的小狗。
甄一没有勇气再往下翻。
梁梅臣敲门进来,甄一连忙将照片收起放进抽屉里,关上衣橱,上前挽住父亲的手臂,“饭好了爸爸?”
梁梅臣看见女儿的小动作,但他没有多问什么,“小苏做饭怎么会那么好!我不用担心你以后饿肚子了,不过你至少要好好洗碗的,不能什么都让小苏做。”
甄一道:“爸爸,您都没好好考验他就完全接受了,他过关过的太容易,以后万一不珍惜我怎么办?”
这个问题纯属胡搅蛮缠了,头晚上突然打电话说要结婚,第二天一早就领证,梁梅臣没有时间去了解准新郎,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心急又无助,抱着妻子的照片失眠了一整晚。
“看人一时看不尽一世,爸爸说他好他就真的好了么?爸爸看他不好,他未必就真不好!但是,如果他敢伤害你,爸爸会跟他拼命”。梁梅臣没有怪责女儿对婚姻大事决定的太仓促,朝她笑笑,“这枚戒指是小苏送你的?”早先就看到,一直没有机会问。
甄一点点头,心事浮上心间,“爸爸,找时间帮我看看。”
梁梅臣心领神会,拍拍女儿的手,让她安心。
万万没想到,苏烈会醉的那么快!
他全程只喝了三杯白酒,第一杯下去脸已经通红,被辣的龇牙咧嘴,但还能跟梁梅臣谈天说地,甄一也就没多想。
第二杯喝下去不一会儿,眼神就有点飘忽了,拉起梁梅臣的手往自己头顶放,放好之后,还会晃晃脑袋蹭一蹭。
是错觉吗?总感觉苏烈这举动好像……好像松松。
松松是条小柴犬,前主人把它和五个兄弟姐妹装在纸箱遗弃在街角,只有它一个顽强地捱过寒夜,从纸箱缝隙挤出脑袋奋力叫唤。梁梅臣上班路上发现它,把它带回家给女儿养。
松松很可爱,有张天生的笑脸,它的眼睛非常漂亮,清澈分明,像浸润在泉水池中的黑宝石,明亮而又温润,它看甄一的时候目光专注,带着小动物特有的灵气,甄一总会忍不住抱抱它揉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过,松松最黏的还是梁梅臣,经常守在门口等他下班回来,喜欢把两只前爪扒在他腿上,把小脑袋挤到他手掌底下让他揉一揉拍一拍。
甄一突发奇想,苏烈难道是松松转世!
不对,年龄对不上,就算松松转世成人,现在顶多十一岁。
苏烈喝完第三杯,直接就趴下了。
梁梅臣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女儿长吁短叹:“你怎么不告诉我小苏酒量不好啊!”想方设法才得以保存的一小坛珍藏女儿红,吃饭前心心念念怕不够,结果,这才开始就把人给撂倒了。
“……”甄一也是刚刚知道。难怪昨天晚上他开的红酒只给她倒了,他自己一口没喝!
两个人合力把苏烈架起来送到床上,梁梅臣说要煮醒酒汤,要甄一留下好好照顾。比起苏烈醉酒,甄一更担心父亲单独进厨房,“不用那么麻烦,冲点蜂蜜水就好了。”
梁梅臣没有直接否决女儿的提议,但他把房门关上了,还从外面拧了一圈钥匙。
他想把房间锁上!甄一被父亲的举动惊呆了,没办法,这个世上只有妈妈能让他顺服。回过头,平躺在床上的苏烈睁开着双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甄一安抚他:“乖,把眼睛闭上睡觉”。
苏烈说:“闭眼会晕”。眼神缓缓向下,直勾勾地看着甄一,眼球和眼眶都是红的,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甄一呼吸一紧,不敢直视他,起身给他盖上被子,苏烈握住她的手,“你不是想知道,我和爸都聊过什么。”
甄一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先别说这些,好好休息,等你清醒了再讲给我听好不好?”
苏烈执拗道:“甄一,我是小苏。”
“我知道啊,小苏,小苏,苏烈的苏”。
苏烈张口无言,沉默好一会儿,抬起手捂住眼睛,仿佛要哭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