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苏市的路上,甄一睡的昏天黑地,昨夜几乎一夜无眠,在苏烈怀里翻来覆去,搅扰的他也没有睡上几分钟。
醒来的时候,车子停在服务区,甄一以为苏烈也要休息所以停车补觉,坐起来才发现不是。他调整了驾驶座位,留出足够的空间,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微微歪着头,一只手闲适地支着额角,一只手在键盘上移动。
“醒了”。苏烈第一时间察觉身边人的动静,身体靠过来,拧开一瓶纯净水给她。
甄一喝了两口水,头脑还不是很清醒,说话声音里还有点酣睡后的鼻音,“你怎么都不困?”
是年龄的优势吗?一样都没有睡好,没有上班这件头等大事压迫,她能爬起床就已经是极限了,他却还是衣冠楚楚神清气的模样,精力和状态好的让人嫉妒。
“在盛庭熬夜加班是常态,习惯了。”苏烈很自然地接过水瓶,扣上瓶盖拧紧。
甄一笑,“你是在跟我控诉吗?”
苏烈一本正经道:“那梁总要不要代表公司给我一些额外的补偿?”
“我都以身相许了,你还不满足?”
苏烈摇头,意有所指,“我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男人”。
“是……吗?”甄一故意把声音拉的好长。
苏烈知道她的意思,展眉微笑,默默不语,
电脑屏幕快速一闪,界面刷新,标记坐标定位的红色圆点终于停下不动,苏烈收起笑容,放大经纬线地图看了看,然后把屏幕转向甄一,“你要我查的邮箱IP所属地,注册人常年游走在缅甸掸邦和金三角地区,行踪不定,这是他的信息”。苏烈点了下键盘按键,屏幕上跳出来一张手写信息表的照片。
五寸蓝底证件照上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还没有长开的面孔,瘦长的脸,蚕眉深眼圆鼻头,嘴唇厚实,看起来有点奇怪,甄一飞快扫了眼其他信息,手写的缅语,笔画潦草不清,纸面还有污渍折痕,弯弯绕绕的,甄一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几组数字。
填表时间在2013年,当时照片上的人十六岁。她猜测这应该是张高中入学学籍资料卡。
苏烈说道:“他叫李轩,是名黑客,父亲是华裔,母亲是掸族,他上过的小学已经倒闭,高中之后查不到他具体的信息,想找到他,可以尝试从他父母身上入手”。
“估计是搞诈骗的,现在这一行的人可猖狂了,我没有什么损失,回头找警察反应下情况就好了”。甄一用手机对着电脑屏幕拍了张照,拿起纯净水又喝了几口。
苏烈没有接话,深深看着甄一,片刻后,默默合上笔记本电脑,征询道:“要不要下车转转?”
“不要了”。甄一眉开眼笑,“我们还是赶快出发吧!好早一点见到爸爸”。
“好”。苏烈启动车子,剩下一个小时的路程里没有再停下休息过,两个人说说笑笑,直抵苏市。
梁家曾有过几次搬迁,儿女都离家之后,粱父独自居住在苏市大学给教职工分配的住宅楼里。
甄一早早让梁父在门卫报备了车牌信息,车子顺利开进小区,停在楼下地面停车位。
“爸爸今天学校还有课,估计没有这么快回来。”甄一按了八楼,回身要分担苏烈手上的东西,两人的行李加送给梁父的见面礼,他拿了太多了。苏烈笑笑,只肯给他一盒份量非常轻的茶叶。
到家敲门,梁父果然没在,甄一用指纹打开密码锁。
客厅里没有书,但扑面而来都是书香气息。房子是三室两厅的,坐北朝南,正值午间,光照十分充足。雪白的墙壁上没有做任何装饰,屋里绝大多数家具都盖着已经洗到缩水变形的白色蕾丝盖巾,看不到一点生活痕迹。
甄一揭开身旁一张盖巾,底下是件半人高的五斗柜,通身都用的褐黑色乌木材料,木纹细腻,打磨的光可鉴人,抽屉拉手也是纯手工雕刻打造的云纹铜扣。随着甄一逐一揭开所有盖布,这间房子摇身变成家具博物馆。大到木床衣橱书桌书柜沙发餐桌,小到琴桌香几圈椅角墩和香炉,一脉相承十七件,气韵非常。
“这套家具是太爷爷结婚时特意打造的,后来打仗全家逃难,把它们都拆掉分散埋在院子里。爷爷长大之后回乡,也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及时让它们重见天日,再加上当时开始流行用西式家具,家里人就把它们忘了,直到爷爷过世前分配遗产才想起,请了工人把它们挖出来。爸爸喜欢历史,没要房产地契,就要了这一堆裹在泥土里的木头,后来又花了好几年找了很多老工匠才把它们修好......”。甄一抱着一堆收起来的盖布站在苏烈面前,“你用惯了新式家具,会不会不习惯?”
苏烈摇摇头,眼底有缱绻的笑意,上前要给甄一帮手,甄一忙说道:“我们把这些盖巾叠起来就好,爸爸都要自己一点一点手洗的,不让我们插手”。
苏烈神色定了一瞬,顺手将人和这些柔软的盖巾一起拥进怀里,抱着不松手。
这个拥抱来的很突然,甄一想不到原因,懵了片刻,从他胸口挣扎着抬起头:“怎么了?”
苏烈垂眸看着她,手掌将她的头压回胸口,甄一小小的抗争了一下,迫使苏烈原地晃动了两步,他还是没有把她松开。
十几分钟之后,甄一再度抬起头,“苏烈,我胳膊都麻了”。
苏烈还是没有说话,将人放开,两人一起把十几张大大小小的蕾丝盖巾叠成正方形的方块,整整齐齐地摞在沙发一角。
从进苏市开始苏烈几乎没有再说过话,甄一知道他也是苏市人,虽然他只简单提及了两句过往,但各方面信息连在一起就能知道,他小时候在这里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他没有提起过母亲之外的任何亲人,现在却要陪她见父亲……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很难开心起来吧!想到这儿,甄一又扑上去环住他的腰拥抱他。
苏烈起先有点惊讶,手臂在半空僵持了片刻,尔后又将她拥住。出于在乎,他对甄一的反应总是比较敏感,甄一对他主动过多次,但这次感觉似乎有所不同。
没有暧昧腻歪和刻意挑逗逢迎,就是一个纯粹的拥抱。苏烈低下头,半张脸都埋在她的头发里,呼吸着属于她的清香自然的气息。
房门解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甄一一下推开苏烈,像只兔子般敏捷地跳开了,完全没发现人高马大的苏烈被她推了一个趔趄跌进沙发里。
“爸爸”。她满面红霞,格外兴奋地叫了声,规规矩矩地站直着身体。
梁梅臣甫一进门,被女儿明显过激的反应惊到,足足愣了三秒钟,严肃的面孔上才浮现一丝笑:“回来了。”说话的同时,目光转向后面刚刚从沙发上爬起来的苏烈,朝他点点头,“你好,小苏”。
苏烈上前,接过梁梅臣手上提的沉甸甸的菜兜子和陈旧的墨蓝色帆布包,“爸,您好!”
小苏!爸!甄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为两个沉默社恐的陌生人第一次就以翁婿的身份见面会是场灾难,没想到他们这招呼打的如此丝滑!
梁梅臣大概一时不习惯这称呼,嘴唇嗫嚅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回应出声,他对自己的迟疑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换上拖鞋,脱了棉外套挂起来,右臂没有放下,而是直接落在苏烈肩上,拍了拍,顺势带着他往客厅走。
走了两步,梁梅臣停下:“下了课才去买菜,有些迟了,你们坐着歇歇,我去做饭”。
“爸爸”。甄一急于表现,赶紧追上前,“让苏烈陪您聊天,我去做饭”。
梁梅臣拉住女儿的胳膊不让她动菜兜子,“第一顿饭一定是要父母准备的”。从灰色毛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便筏纸片展开,“你看,菜单我都写好了”。
甄一仔细看了菜单,鸡汤煮干丝,红烧狮子头......才念了两个就觉得不可思议,“爸,您确定要做这些菜!”
梁家是书香门第,梁梅臣从小有佣人照顾,长大后一心扑在书本上,有人留心他吃饭穿衣还好,没人管他,他就随意对付着,自己从不讲究外在享受。结婚后和妻子傅鉴甄搬出梁家独住,衣食住行几乎全由妻子照顾安排,他曾试着同妻子一起承担家务,无奈总是笨手笨脚越做越乱,次次都闹出新笑料。甄一小时候常常见父母俩因为父亲帮手出错一块笑的前仰后合,狼狈又欢乐。
妻子刚去世那几年,梁梅臣连买电都不会,做饭盐糖不分,茭白和竹笋的区别至今也没有搞清楚。好在学校给教授待遇很好,他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学校食堂吃。
这样的厨房小白却要去做这么复杂的菜式,甄一觉得爸爸有点过于自信了!
梁梅臣讷讷说道:“我有菜谱,研究两天了,不会有问题”。
见爸爸坚持,甄一不得已退而求其次,“那我和您一起,我打下手”。
梁梅臣直摇头,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会把所有菜都做出阳春面面汤的味道。
苏烈莞尔,凑到甄一耳边,低声说道:“你去休息,我陪爸做饭”。
梁梅臣如蒙大赦,眼睛都亮了起来,“对,好好,让小苏陪我”。
“爸爸,您让他陪都不要我!”甄一皱起鼻子,心里着实有点吃醋。
梁梅臣认真地、小声跟女儿解释:“因为小苏从小就比你会照顾自己”。
“什么啊?”
梁梅臣看了苏烈一眼,没有回答女儿,径直先进厨房去了。甄一挽住苏烈胳膊不让他走,“你跟爸爸怎么回事?爸爸好像很了解你”。
“昨天中午你补觉的时候,我跟岳父通过电话,交待了我所有的事情”。苏烈没有隐瞒,但没有告诉甄一打这通电话之前他做了多久的心里准备。
“你跟爸爸交待的比跟我说还的多吗?”
“你猜”。苏烈卖了个关子,把梁梅臣的手提包交给甄一,自己提着菜兜走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