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秋意深浓,凉风渐起,群凤山的松柏依然苍翠。
天边刚刚泛白,江霖醒来,穿好衣服,在水井旁打水简单地洗了个脸。
处理完一堆杂务,就去云水亭煎药。
江霖小心翼翼地端着煎好的药,朝着茅草屋走去,轻声道:“老师,今日的药煎好了。”
汤老先生的眼睛损伤严重,就算两人面对面站着,都看不清她的面容。
汤松白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就听见她说。
“学生把门口的门槛拆了,您眼睛不好,留着也碍事。”
“若是忙就不要往我这跑了。”汤松白温声道。
江霖扶着老师坐在院里的躺椅上,又盖上了小毯子,嬉笑道:“再忙也要抽出时间看老师的。”
汤松白道:“你呀,都失忆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江霖笑了笑,转身到身后捏着老先生的肩,“学生先前学过一些岐黄之术,就是天资有限,顽劣不堪,勉强能认清穴位,若是捏痛了,您说一声。”
过了半晌,汤松白才张开口,“他非良人,不值得你去托付。”
江霖神色如常,“学生知道。”
“今日要下山?”
江霖应了一声,认真按摩肩膀,“有些事需要处理,今日永昌公府有喜事,陈昇之子陈卿云大婚。”
汤松白阖眼,回到正题,“你可知为师为什么不喜欢他?”
江霖知道他不喜欢贺砚舟,“不知。”
汤松白深深叹了一口气,轻斥道:“你啊!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师不想让你牵扯其中,朝堂的水太深,如今恶犬当道,群狼环伺。
为师只希望你平安,如其他姑娘那般活得自在,从未想过让你替为师去报仇。
你选的这条路不好走,为师是已死之人,就怕到时候护不住你。
贺砚舟城府极深,终非池中物,为师看不出他在你身上藏了什么心思,就怕你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江霖缓缓道:“学生明白。”
见她无动于衷,汤松白气得拍了下大腿,“你明白什么,你明白,你若是真明白,就不该留在这。”
江霖低声道:“老师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老师以为我能去哪。”
时隔多年,汤松柏永远无法释怀,家人因他遭了灾祸,就连学生也未能幸免。
面色沉重,“为师对不起他们......”
江霖斟酌一二,道:“错的不是老师,而是他们,您放心,学生会没事的。”
这世间有个真理,血债血偿。
汤松白回想道:“当年遭遇刺杀,便是由傅云春派人今我救出,后来又找了不少人来医治。病好后才得知,他是受了定远侯的命。为师确实不喜欢贺砚舟,因为他这人心太狠,心思也难琢磨,实在不像贺老将军。”
江霖点头,“学生谨记。”
沉默片刻,问道:“既然傅云春是贺砚舟的老师,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曾在侯府与老先生打过几次照面。
眉眼浓烈锋利,面容冷峻,端正儒雅。
汤松白道:“此人最善权谋,历经两帝,见多了阴谋诡计,奈何先帝难堪大用,一怒之下,辞官不见了踪迹,没想到他去了燕北。”
江霖细细琢磨一番,她消失的那年,不仅发生了轰动京城的汤晋一案,另一件便是定远侯战死沙场。
还有当年名冠天下的三大才子,宁州汤松白,冀州傅云春,兖州陆远道。
如今都已不复当年。
江霖道:“老师可有什么想吃的,回来的时候,学生给您买回来?”
汤松白敛眸沉思,轻声道:“武南门那边的,有个姓赵的老商,你先前最爱吃就是他家的松子糖。”
“好的,原来老师还喜欢吃糖,等学生回来就给老师带上。”
说完,江霖就笑着跑开了。
“你这小崽子。长得什么耳朵!”汤松白气得坐直了身子,人已经跑来,只能叮嘱一声,“注意安全。”
“知道了!”
江霖赶回定远侯府。
贺砚舟坐在桌前,抬眸打量着她,“舍得回来了?”
“大人,怎么能这么说,”江霖小声道,“我不回这还能回哪去?”
贺砚舟垂眸道:“时候不早了,今日这酒宴热闹,带你去认识一下那群人,藏在后面不要乱说话。”
江霖应了一声。
今日永昌公府大婚,能来的都是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十里红妆,府外马车井然有序,人流涌动,府内遍布红绸锦色,热闹非凡。
宋苑是新娘,江霖是见不到她的人,拜堂的时候,在远处瞥见了一眼,凤冠霞帔,人群之中甚是夺目。
她站在贺砚舟身后,把早上看过的花名册人物都对上了脸。
礼成后,众人去往前院准备开席,作为丫鬟,她不能上桌,和各家丫鬟站在一起。
陈卿云一杯接一杯的敬酒,被人灌了不少。
永昌公站在人堆里勉强维持笑脸,倒是宋吉满面春风,心中松了一口气。
“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
这句话,险些让陈昇挂不住脸。
贺砚舟身边不少恭维他的人,都被赵帧云一一拦下,没过一会就挡了十几杯酒。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小厮叫走了她。
江霖见到眼前人,收回思绪,规矩行礼,“侯爷。”
宋吉打量一番,“看来你还是有些手段的,居然还能待在他身边,本侯送了多少美人他都不看一眼。”
江霖低头回道:“能得大人的怜爱,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能常伴左右,奴婢更是受宠若惊。”
宋吉笑了一声,“你这嘴倒是甜,难怪他喜欢你。”
饮下一口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上次见面得罪了姑娘,这上好的翡翠价值千金,权当是赔礼致歉。”
说完,身旁的小厮,捧着精致的礼盒上前一步,双手奉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霖故作惊讶,瞪大眼睛,“侯爷,这么礼物贵重,奴婢不敢要。”
宋吉见她眼神一直往礼盒上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中暗喜。
笑道:“是本侯做了错事,小女缺乏管教打了你,这些都是应得的,为何不能要。”
江霖问道:“侯爷真的要送给奴婢?”
“当然。”宋吉见鱼儿上钩,得意一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女子最爱的无非就是这些珠宝首饰。
江霖推脱一番,“奴婢不敢收。”
“莫要再推辞了,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瞧,这翡翠多衬你啊,给她。”
小厮将礼盒递到她手上。
江霖嗫嚅道:“那奴婢,奴婢收下了。”
她接过礼盒,打开一看,手镯,耳环,佩胸都是上乘的翡翠,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脸都快笑僵了,一直在等他的后话。
宋吉微微挑眉,“江姑娘喜欢就好,既然收下礼物,那可否帮本侯一个小忙。”
江霖接着陪他演,盯着礼盒,“侯爷您说。”
宋吉思忖片刻,“平时你家大人都见了什么人,你若是瞧见了,就告诉本侯,如何?”
话音刚落,江霖故作为难,颤声道:“奴婢,奴婢不敢啊,大人待奴婢是极好的,奴婢胆子小,实在是做不来这种事啊。”
宋吉轻松道:“这有何难,你是他枕边人,自然不会防备你。”
江霖垂眸,胆怯道:“若是大人被发现,大人会打奴婢的。”
宋吉笑了笑,道:“他怎么会舍得打你,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躺在他怀里撒个娇,他这心里就软了,男人都吃这套。你放宽心,本侯不会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事。”
江霖娇羞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宋吉摆手道:“去吧。”
离开后,江霖去往前院,朝着远处酒桌上的贺砚舟压不住嘴角,笑了一下。
赵帧云举起酒杯,就看见贺砚舟嘴角的笑意,“大人在笑什么?”
贺砚舟挪开视线,淡声道:“没什么,不过是发现一只小野猫刚做完坏事。”
赵帧云若有所思道:“今天国公府人众多,下人难免顾不上,跑进来一两只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