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骤然接到要送嫁的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才从那米铺回来,见了魂牵梦萦的人一眼,还办妥当了一件要紧事,在京都里还有诸多繁杂事务等着他处理,现下又要被打发到犬戎去,况且那位天子如今的意思,是要将他半软禁到宫中看管。
他坐在官帽椅上,略略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蔺江陵:原先还算是朋友的郎君,如今已然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平江王府固然是天子眼中钉,肉中刺,但若没有眼前人暗中罗织罪名,又何至于一朝倾覆?父母虽在,却永无归家之期,爷娘如今似浮萍,全仰赖眼前人的手段。
沈照素来是不大沉稳的性子,他目光锐利如鹰隼,那其中包含的憎恶便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住,但这对于蔺江陵来说,并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欲成大事者,须得有面不改色的精深养气功夫。
“王爷若是有什么觉得不妥当的地方,只管去与陛下说明,有些事并非臣属能决定,且今日陛下赏来些许金耳,下臣还赶着归家向内子献宝,便少陪王爷了。”他含笑起身,冲着沈照拱了拱手。
虽然未曾指名道姓,但他相信眼前人知道自己说的是谁,那些金耳,本该是眼前人与她私下才知晓的事情,但是当年在淮南王府,谁不是他的耳目?端看自己想不想,亦或者愿意不愿意,去抢夺那份绝色罢了,纵使如今眼前人已然成了王爷,又能如何?
现下那位裴家娘子,乃是自己的笼中之雀。
这等近乎赤裸的炫耀,让沈照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他心绪不大平静,不过经历过生死间的风波,已然能自控不少,没将躞蹀带上的佩刀径直抽上那张微微含笑的假面,就是他最大的容忍。
但也仅限于此了。
“既然如此,世子还是早些归家为妙,她本就体弱亟需滋补,免得照看不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照笑吟吟地看着蔺江陵微变的脸色:那是他仔仔细细惦记着、滋润着的女郎,真要说如何照料他,眼前人只怕是望尘莫及。
蔺江陵未曾再说什么,起身从此地离开。
他回到淮南王府时,裴霈正在煎茶,汤沫如浮雪,细细地堆积成云脚,美人窈窕,侧影如一株临水姣花,光是这般看着,再看她已然改成妇人发髻的长发,蔺江陵的心就微妙的平和下来。
他需要坦然承认,对于这份全然是自己强求来的姻缘,他有着不为人知的担心,当时换一个能够为眼前人提供便利的郎君,兴许对方也会跟着一道回京,倘若当时沈照未曾出事,是沈照去迎她,情况必然与如今不同。
蔺江陵正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裴霈已然在漱玉的提醒下回转过身,她上前向蔺江陵问安,嗓音也将思绪正在飘飞的世子拉回原地,这位世子含笑看着眼前娇柔美丽的女子,心头微微平静。
……
“王爷能为我送嫁,实乃是我的荣幸。”
即将出嫁的帝姬含笑看着眼前这位实在称得上是俊朗的郎君,眼睛里有着毫不遮掩的欣赏:对于这位曾经的平江世子,她虽因身份从未见过,但素来知晓对方的长相,在当初和亲的事情发生之前,她与如今的太子妃交好之时,便曾见见过对方画像。
但如今来看,眼前人远比画像上来得俊美,也许是因为那些因自己父亲而起的祸患,又或许是因为军旅生涯的打磨,总之,如今立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将军,宛若一颗趋近成熟的石榴,惹人注目的艳色之外,还有生气蓬勃的青涩。
这位寿康帝姬微微一笑,甚至有些得意的想,若非自家阿耶给了眼前郎君一番磨砺,对方能否长成这般令人心折的姿态,还未可知,眼前人很该对她阿耶感恩戴德。
至于那些血海深仇,又算得了什么呢?天子富有天下,些许小错,犯了也就犯了。
“王爷落座,不妨好生与我说说喜好脾性,毕竟日后你我要朝夕相处一阵,总不能一问三不知。”
她咬字缠绵,透着些暧昧意味,但沈照看着她,目光里却不见任何能与贵主交谈的荣幸,反而像在看一只花瓶,且这只花瓶似乎只是什么东西的替代品。
那目光里有着怀念,除此之外却更无情分。
“算不得朝夕相处,帝姬另有夫婿,你我更该避嫌,况且犬戎和亲事关重大,帝姬言行举止上还是谨慎端庄些,下臣还有要紧事,就不多陪殿下了。”沈照对这位帝姬格外厌烦,略一拱手便转身要走。
寿康帝姬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位相貌端庄的郎君:“王爷方才看我,是透过本宫在想谁?莫不是已然有了心上人吧?若是有的话,可要尽早与那心上人说个明白清楚,免得一去犬戎,负了人家青春才是。”
她很有自信:自己生母本就貌美,且自己生在天家,本就有金枝玉叶才能娇养出的风姿,若说这世上面貌相似,怎么也该是自己更胜一筹,难不成还有人会放弃珍珠,爱重鱼目?
这位帝姬骄矜自傲的抬起下颌,光雾透过高丽纸落在她雪白丰腴的肌肤上,沈照回头,又古井无波地走了出去:“不曾相似,她是世上独一无二。”
这声言语的余韵让寿康帝姬脸颊上浮现起宛若醉酒后的酡红,她神情迷醉癫狂:“原来还是个痴情种。”
“去查查看,这位王爷原先跟哪些姑娘女郎有牵扯,若是查到了,尽快处置干净。”
父皇既然将这个人送到她手里,想来就是要她最后享受享受人生极乐,这样好的郎君,纵使不能白头偕老,尝尝滋味也是好的,有时候人生在世,何必惦记着长久时呢?
“走,咱们去给母妃请安,将这好消息告诉母妃,也免得她时常为我担心,况且最近宫里又来了新鲜面孔,正是母妃应当打起精神伏侍父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