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献容呢,本来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一看蔺江陵如此姿态,心下就已然有了计较:“还请世子爷放宽心,殿下不会夺人所爱,况且如今裴娘子已然归了世子,那便是世子的东西,原先有什么恩恩怨怨的,还是就此作罢,以免日后朝堂行走,来得不痛快,世子以为如何?”
当真是好生油嘴滑舌的一个人。
蔺江陵看着盛献容,心底冷笑,那位太子爷的做派,还有谁会比他更清楚?太子爷年幼丧母,后续进宫的几位娘娘将当年尚且还年幼的太子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没少私下用阴私手段来算计这位年幼便入主东宫的元后之子,虽有陛下看顾,太子治国理政的本事没丢下,但贪花好色的心性却怎么也改不了,毕竟从开窍时便连绵不绝地被那些妃子塞进貌美宫人贴身伺候,年轻男子气血旺盛,又身份尊贵,天下女子几乎全然可采,自然就改不了那恶劣根性。
不过现下不是与这位东宫属官撕破脸皮的时候。
蔺江陵微微垂眼,露出全然无害的温和笑容来:“宫端说的极是,太子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做些没体面的事,听闻宫端如今家中有喜,不知何时能得宫端喜讯?”
盛献容才听得这声祝贺,脸色就微微阴沉下去:王妗在家中已然身怀有孕,但成亲这么些日子,他从未碰过那王家女,那腹中孩儿自然也不是他的血脉,但如今王家还在朝中辖制着他,这种辖制,是他没有办法在这时与王妗撕破脸皮的束缚,他虽然已经成为东宫撇开三师之外的官僚之首,但是真要计较起来,在身后依仗着世家的王家面前,还是不够看,他全然不像迎娶王家女的郎君,而像是在王家入赘的郎君。
他有些心烦,内里还有点轻微地怨恨,但又能如何呢?他亟需权势,而要得到权势,总归是要牺牲一点东西的,至于尊严跟骨气,从他年幼时,就已经在旁人那处丢得干干净净,如今不过是新的一番要卑躬屈膝的做派罢了。
如此这般想了一回,盛献容反倒坦率起来:“多谢世子好心,只是如今内子身子不爽,日后便是诞下麟儿,只怕也有的是要修养的时候,喜酒恐要迟办,若是世子有意,改日同游潘楼吃酒,也算全了世子的这份好心,世子觉得如何呢?”
打这种机锋委实不是蔺江陵愿意做的事:准确说来,并非他不愿意圆滑的打机锋,而是不愿意与眼前人折腾这些要劳心费力的人情往来。
于是他决定见血封喉,便微微地一笑:“到那时,自然携爱妾上门拜访,两厢相熟,想必也很能处的来。”
这算是对眼前人三番两次惊吓那小娘子所施加的小小惩戒:因为这人到底是东宫养着的一条狗,有时候并不能痛痛快快的收拾干净。
而盛献容在被那句话刺到而产生短暂的一阵愣怔的空档里,蔺江陵就已经带着身边的随从走出夹道,径直往如今天子暂居的寿阳宫内而去。
等见得天子,他行礼问好,便得了天子赐座:实际上,对于自己儿媳妇的这位兄弟,天子还是满意的,只可惜娶亲太早,否则自己的那位帝姬,也并不是不能下降,然而不下降也有不下降的好处,做了驸马都尉,仕途必然止步于此,对于有才干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抹杀,对自己如今而言,女儿的婚姻幸福,与朝堂多一位能办事的才俊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如此想着,这位天子看蔺江陵的目光就愈发和善起来,甚至有空先问了问这位臣子家中那位世子妃的身体情况如何,蔺江陵一一答复,语调里还透出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作假的柔情蜜意:“内子如今渐渐好转,臣也算放心,原先她那般卧床不起,衣裳都要宽了几尺。”
陛下笑着调侃说年轻夫妻是该如此,但家常说过,转而就该讲起要紧事,他说犬戎和亲,又讲到如今裴家余孽未曾清理干净:“等到秋后再行裴家处斩之事,但如今两个祸首未曾落网,只怕是要出什么乱子。”
蔺江陵闻言,先道一句陛下不必烦忧,紧接着又说臣一定会尽快将祸首抓捕,心里却忍不住在想,这位天子,分明是知道裴家父子的能耐,但始终不肯承认裴家那群郎君能够成为社稷栋梁,如今亲手斫断了姓裴的大树,又害怕余下的枝叶仍旧掀起狂风。
好在,那树上最娇美的一朵花已经被他移植到自己的园子里好生圈养,日后那朵花还会为他结果,之死靡它,莫过于此。
“犬戎和亲,臣以为,为帝姬送嫁之人选,除却如今新晋的那位王爷,再不做他想。”蔺江陵收敛愉快的心绪,转而又提起要紧事,“那位王爷在边关素有威名,且如今属将弥望,若是将其委以重任,只怕要惹出祸事,倒不如委以闲职,一来能震慑犬戎,二来和亲之路,山高水远,待他回京,到时尘埃落定,任凭他有什么本事,只怕也是施展不开。”
他心里还在想另外一件事,旧好友,今仇雠,况且自己对平江王府所做之事,迟早要成为刀兵相向的理由,与其等到这情敌兼政敌成长起来割下自己的头颅,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至于曾经一道长大,饮酒赏花的情分,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不得不做的大戏。
蔺江陵垂眼跪着,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动,攘外安内,他都要。
高坐丹陛之上的天子撑着脑袋思量这份建议,尔后颔首:“这很好,你去安排鸿胪寺正卿处置此事,另外,再以送嫁为名头,将沈家子拿进宫来,以便教导礼数。”
蔺江陵暗自凉笑:那位也是出身世家的贵族子弟,礼数无一不通,又还有什么礼节要学?无非是天子不安心,要把人真真切切的安插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能做个好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