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鹭如此惴惴不安着,被人从后院领到前头会客的正厅房内,邱夫人已然高坐,眼圈是红肿的,邱氏的乳母满头白发,犹如一蓬乱草,半点看不见原先颐指气使的派头,双鹭心里的恐惧,微微被看见仇人落魄的兴奋所冲淡,但她仍旧颤栗,顺从地跪在地上向邱氏请安磕头。
邱氏已经去见过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女孩,但再怎么不成器,也是自己膝头前养大的亲生骨血,原本也是爱说爱笑的热闹性子,如今却脸色惨白,纸人似的躺在床上,远远看着,连一点生气也没有,两厢对比之下,自然更为伤怀,如今见着姑且算有些罪责在身的丫鬟,自然没什么好声气:“下作的咬虫,积年的糊涂蛋,世子妃素日待你不薄,你便如此玩忽职守?我问你,今日要拖了你出去杖毙,你肯是不肯?”
她一开口,四周跟着过来问罪的邱家婆子们就各自挽起袖子来,虎视眈眈,双鹭心知这是要拿自己出火,今日当家做主的世子爷虽然在府中,但素来不爱管内宅这些事情,也不可能会为了个丫鬟开罪丈母娘。
她的额间沁出汗水,心里头求神拜佛,只求那位裴姨娘能尽快过来救下她,嘴上言语却还冷静:“亲家太太这话委实折煞奴婢,原本奴婢是该拦着那不懂轻重的妮子,但前一阵子,邱妈妈她老人家亲口发话,让奴婢日后都不必近身伺候,奴婢不敢擅专,若是您不信,随便招世子妃院子里的谁来问上一嘴,都能晓得这回事。”
“你这贱蹄子胡说什么!我算什么人物,难不成说的话比圣旨还灵?一时的气话你也听”邱氏乳母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茬,当即就梗着脖子辩解,“夫人,这贱蹄子那晚不好好在院子里待着,非说自己爹妈出了事要赶着回去,原本世子妃的身子就不大好,正是要休息的时候,老奴怎么也不能让她坏了清静,谁知这小蹄子怀恨在心……”
她絮絮叨叨的,邱夫人心里头也有了成算:确实是自己身边这个老货倚老卖老,仗势欺人,做事也委实刻薄,怨不得跪在跟前的这小丫鬟觉得心里不痛快,要刻意使绊子。
但接人待物,轻重缓急,自有不同。
“好了,你自己办事不妥当,倒来攀咬旁人,可见也不是个好的,先打二十下嘴板子,掉了牙封了嘴,再打五十大板逐出门去。”
邱夫人颇为倦怠地合了合眼。
跟着邱夫人来淮南王府的婆子们早有准备,一个个的就从袖子里摸出三指宽的木板来,那木板上的红漆已经陈旧,堆积在木面上,暗沉沉的看着像血痂,饶是双鹭,也不免心里发憷:年轻女子爱脸面,这样的木板子打二十下,日后保准要破相。
她微微动摇,在想要不要攀诬裴姨娘来自保,但一掀眼皮子,就看见邱氏乳母阴狠的笑容,那老虔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三角眼里的锐利阴冷的笑意。
那笑意一丝一缕的,却刀子似的,将双鹭心里那点软弱跟动摇都割舍干净,她索性抿紧了嘴巴,做好毁容的准备:横竖自己已经有了好前程,就算破了相,日后也未必没有好日子过!
双鹭闭上眼,在邱氏乳母阴狠的目光下、邱夫人宛若看草芥的视线里,挺直脊梁,准备接受命运。
“夫人若是要处置别府丫鬟,只怕是不合规矩。”正当时,裴霈分花拂柳的从外头走进厅堂,这年轻鲜亮的貌美女郎甫一入内,瞬息就散了满厅房的风雨,只余下照人的容光。
邱夫人盯着这姿容出挑、神完气足的女子,冷笑道:“一个妾侍也出面管这些事,怨不得我好好的一个女孩,如今病得不成人样,改日碰见我家姑爷,倒真是要好生问上一问,这世上哪来这般宠妾灭妻的道理!”
裴霈不急不躁,只是挑了邱夫人身边的鹅颈椅落座,唇角含着一缕柔和的笑意,眼神却冰凌子般:“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哪来的宠妾灭妻的说法?今日我拦着夫人,也是为夫人与世子妃的名声好,双鹭这丫头固然有错,可世子妃身边的乳母嬷嬷待人苛刻,连人家爹妈要死都不准告假,若是传出去,只怕世子妃的名声不好听,况且……”
她拿雀衔荔枝的绢面团扇掩口一笑:“况且双鹭到底是淮南王府中的下人,不是邱家的丫鬟,卖身契也在世子手里头捏着,夫人虽然是世子妃的亲生母亲,可有些事也不好越俎代庖,夫人以为如何呢?”
邱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她听得出言语里的威胁,自家家里头关起门来怎么闹腾,那都是自己家里的事,或有不对付的时候打死几个签了死契的丫鬟,也不碍事,况且自己原先并不是没有帮着自己的女儿管教下人。
但如今到底是情况不同了。
邱夫人很是认真的看了眼裴霈,终于确切的感知到:自家姑爷纳妾,并不仅仅是后宅里多了个人跟自家的女孩打擂台,更是活生生多出来一双眼睛,时刻紧盯着,只等出什么差错,就好把人拉下马。
双鹭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也听完了裴霈跟邱夫人的口舌交锋,这会儿她脑子很是灵光,当即喊了以往眼泪冲到邱夫人跟前磕头:“情夫人饶命,奴婢的爹妈有消渴症,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性命,那日要好的小姐妹来报信,奴婢一时慌了神,才去求嬷嬷开恩,放奴婢回去看上一看,但嬷嬷却死活不肯……若非爹妈命大,如今奴婢便是个没爹娘的人了!”
她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如何可怜,邱氏乳母如何待人苛刻。
其实这丫头是否可怜,邱夫人一点都不在意,但是最要紧的,是这个小丫头差点见不着爹妈这件事不能传出去。
一个积善之家的名声对于已经颇有权利的邱家来说,尤为重要,为官不仁,官家的屠刀迟早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