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从绛云的马车上下来,很是闲散地抚了抚鬓边的一枝绢花海棠,尔后钻进自己的马车里,车里头坐着蔺江陵,她看见他,脸上露出一点温情的味道来:“辛苦世子陪妾走这一遭,实际上不过是一点路途,妾自己前来,也万万不会走丢的,好在今日是双日,也不至于耽搁了世子的公务。”
蔺江陵盯着她看,心知肚明眼前这个小娘子心里头还惦记着身在囹圄间的亲人,但他并不因为这种事情而心生不悦,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能不看顾,那么纵使是他,也不能放心的把整个人留在身边,况且今日跟着她一道出门,本也是为着些许监看:好教这小娘子不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来,至于向原先有些背主意思的旧仆示威,于他看来,实在是像极了因恼火而人立亮爪的狸奴。
可爱有余,威慑不足,实在是没什么好顾及的。
“只不过是陪你走动一回,便是有公务在身,也不妨碍,你既然已经看过旧人,也合该回府了。”蔺江陵微微一笑,并没有让裴霈在这里多留的想法,这是他好不容易带回笼中的娇雀,外头的风雨自然有他的锦绣衣袍替她遮掩,但想要迈出笼子见一见外头的高天晴空,他是绝对不允的。
这些想法,裴霈无从得知,但也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份确实不应在府外多留,容易给淮南王府招来祸患。
她婉婉跪坐在蔺江陵身侧的宝相花软垫上,伸出手去温柔小意的为蔺江陵奉茶:她本就是个温婉而精致的美人,要曲意迎合时,腰身纤细宛若春柳,此时尚单薄的衣衫被光线一洗,登时就透出内里隐约的轮廓来,婉约而美好。
蔺江陵的目光微微侧转,就能看见如此美丽的女郎的温情面孔,此时此刻,从江南将人带回来的决定,让他无比满意。
车马盏茶时间就回了淮南王府,两人联袂下车,在二门守着的小厮都是人精,只一眼,就确定了如今府中到底是谁能抓稳管家的钥匙。
在场的丫鬟们也个个耳聪目明,这件事便好似一阵风那般传进正房那群人的耳朵里。
消息传递进来的时候,这位老人家正在伏侍邱氏吃药,这么长一段时间,邱氏都是浑浑噩噩的,颇有些不大好,今日外头天气晴好,邱氏也难得有精神,她的乳母便索性将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扶起来坐一会儿。
但原先消息通传要过双鹭的手,而双鹭冷笑着看了眼内室正在尽心尽力伏侍邱氏的老人家,摆摆手:“进不进屋的哪里是我能做主的事情,那位发了话,日后都不必我伺候,你们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自己个儿去回话吧,不必问我,也不必拉扯我。”
撂下这么一句话,她当真撩开手,自顾自的往外头走了出去,全然不打算阻拦的样子,余下几个丫鬟,本就是墙头草,又或者素日里也没少被邱氏乳母磋磨,更是没有那份阻拦的心思,各自寻了个由头,竟也就让来报信的小丫鬟精致闯了进去。
这小丫鬟也不是个聪慧的,蒙头鸡子似得撞进内寝,连两个人的脸色都没看,就跪在邱氏跟前不住磕头:“世子妃!世子妃不好了!今日世子爷带着裴姨娘去外头散心,方才亲亲热热的,才从马车上下来,那股黏糊的劲头,里里外外的人都看见了,世子妃娘娘,您可不能就这么放过裴姨娘啊!”
她素日里寻不着向裴霈谄媚的机会,只能选择死死抱住正房这条大腿,毕竟是当大老婆的人,无论如何也应该不会比一个小老婆来的差才是,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自己的算盘全然打错,等到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内寝里头静悄悄的,不多时,只听得“噗”一声,她眼前落了一滩血,猩红刺目。
这丫头匆忙抬起脑袋来,就看见邱氏乳母一张惨白的脸,以及昏厥过去的邱氏。
内寝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嚎啕声,双鹭立在门口,看着披头散发悲号而出的邱氏乳母,又轻蔑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屏风:“快去请府医来!莫要耽搁了时辰!”
一时间,整个正房都乱糟糟的,丫鬟们互相奔走,谁也不敢停留,唯有双鹭,在这种忙乱里,反而抽出空档来,从正房里溜出去,径直钻进大厨房,拉着正在休憩的刘大姐将今日邱氏吐血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
刘大姐不由得喜上眉梢,拉着双鹭到无人处合掌念佛:“阿弥陀佛,看来当真是神仙都在帮咱们,若非如此,怎就这样刚好,撞见世子妃清醒的时候,教她听了这消息去,日后裴姨娘的好日子,只会越来越多!”
“您老人家别顾着念佛,仔细想想如何善后才是,那到底是宰相家的千金,人家也有爹妈,问罪起来可不是好处置的。”
“你这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的顶着。”刘大姐指了指裴霈的住处,很是闲散地语气,“横竖如今内原始姨娘当差,且你不过也只是没拦着人,前几日那老虔婆作践你的事也是大家伙都知道的,她自己个儿不让人拦着,如今出了事,又能怪谁呢?”
双鹭谨小慎微惯了,仍旧心里惴惴,只是听得刘大姐这般信誓旦旦,又不好有什么疑问,便只得点头以示赞许,只是回了自己院子,心里仍旧不踏实。
就这般担忧到次日,邱家果然来人,这消息才让双鹭听得,不多时前头就有人让她去见亲家太太回话,双鹭揣测这怕是要问罪,但事情来的太急,她一时间连求援都来不及,只暂且拉住素日里院子中跟她关系亲厚的姑娘,请她去大厨房跑一趟。
话音才落,双鹭就被前头来叫人的婆子连拉带扯的从正房里弄走,她心里隐约是有猜测的:世子妃年纪轻轻就吐了血,只怕症候不小,仔细算来,自己就是半个祸首,亲家太太必定不能轻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