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妗提着裙摆，在混入人群后便开始放慢脚步，她甚少出门，也从未有过这般在街上堂而皇之行走的经历，以至于在人潮中困惑且慌张，她艰难地开始辨析方向，却无比颓然而惶惑：往昔出门，总有家仆马车，但要自己去寻觅到底何处才是今日所向，竟困难无比了。
还未入冬，天气甚至还有些热，呼吸里夹杂着杜妗从未嗅闻过的陌生气味，自然也有她熟悉的，但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从未独自行走过的女郎，这一点陌生而且并不是那么好闻的气味，就足以让她慌张且困惑。。
杜妗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鼻尖似乎也沁出了汗，鬓发好似濡湿，贴在颊侧，黏腻润湿的感觉让她心头发紧，四周嘈杂而喧嚣，她脚步微微放缓，但却始终坚定地向前走，不曾回头。
“妗姐姐！”
陈姣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
杜妗怔住片刻，下意识想着当街策马不好，但转而又想起此地所住尽是权贵，并无摊贩来往。
换言之，此地的青石路面，宽阔无比，便是再多几匹马同时奔腾，也绝不伤人。
她回过头去，却已然被陈姣抱了个满当，少女欢快活泼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也是背着爹娘去看霈姐儿的对不对？我娘她不许我去看，但霈姐儿是我们的朋友，哪能不去呢？”
一只手从马背上伸过来，杜妗逆着光抬头去看，便恰到好处的看见陈姣汗湿的鬓发，她莞尔一笑，与陈姣一道策马而去。
事情已然做下，那何妨趁此好风？
而此刻的武王府内，堪称愁云惨淡，裴大夫人端庄坐在圈椅上，神情还算冷静，但手指却不住抓紧帕子，不多时，府医从内室转出：“裴娘子本就体弱，且今日溺水，仿佛是有人故意为之，裴娘子颈后有指痕，因而有不少脏水入肺，能不能救活还是两码事，便是救下一条命，日后恐怕也要落下咳疾。”
“先生只管好生诊治便是。”裴大夫人未曾多有言语，照常将这位大夫送出门后，立即便转入内室去看裴霈。
裴霈面色几近惨白，发丝已然擦干，裴大夫人伸手稍稍地握了一把裴霈的手，察觉到那冰凉触感后，忍不住红了眼圈。
“夫人，陈娘子与杜娘子来了，说要见姑娘。”
裴大夫人闻言，慌忙擦去眼泪，让漱玉去请两人入内，杜妗与陈姣一路匆匆而来，又都是违了长辈之意，难免形容有些狼狈，见得二人如此，裴大夫人心底也多少有所猜测，她理了理方才有些凌乱的鬓发：“两位小娘子今日前来，可曾取得家中长辈首肯不成？”
此话一出，素来老实宽和的杜妗便支支吾吾起来，倒是陈姣胆大：“不曾，但霈娘是我义结金兰的好姊妹，我来看她，是理所应当的事。”她语气微微转弱，“但我家母亲委实不知此事，还请夫人稍稍帮一帮我们。”
裴大夫人尚未颔首，守着屋子的小丫鬟又进屋来，这妮子有些为难地看了眼陈姣，屈膝道：“夫人，褚娘子上门来，叫小陈娘子与她一道归家，如今正往此处来呢。”
“我自己去！”陈姣先缩了缩脖子，扫了一眼面容憔悴的裴霈后，反而鼓起勇气来，“霈姐儿如今正病着，我娘若是进屋与我吵起来，难免扰着霈姐儿静养，但今日我绝不肯走，横竖人已经见过，便是就此回去，又顶什么用？”
她往门口靠近些许，正待掀开帘栊奔赴沙场，谁知软帘一掀，褚夫人面颊含怒，竟已然杀到此处，见得自家不省心的姑娘，褚夫人冷笑道：“你倒是好一个英雄意气，又好一颗玲珑肚肠，原先我只当你年纪小，不知其中厉害，今日看来，倒是我小看了你！”
“娘！”陈姣有些气急，“霈姐儿如今还在屋中静养，她今日伤得不轻……您跟我出去。”
褚夫人虽还在气头上，事关裴霈死活，却也冷静些许：“出去做什么，你且与我归家才是。”
她说着便伸出手来去抓陈姣，陈姣没奈何，生怕吵嚷伤着裴霈，只得暂且跟着她母亲走入庭院，待出了那扇门，母女两个高高低低的争执声便开始隐约响起。
这母女之间的公案，裴大夫人不大好管，她温和而略带疑惑的目光开始落在略显局促的杜妗身上，杜妗本就脸皮薄，素日里也斯文，加之与她一道来的陈姣才被叫出去，她难免有些愧怍：“……我与霈姐儿姊妹一场，原先，原先我便不曾帮到她，如今这样大的事，若还是不来看望，未免辜负我与她的情分。”
“但夫人放心，若是我给贵府添了麻烦，决不叫夫人为难的。”
话音才落，方才跑过一趟的小丫鬟又掀帘进屋，这回她的神情便显得有些凝重了：“夫人，杜正卿亲自上门，说要见杜娘子。”
杜妗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武王府待客正堂内，杜大人坐在座椅上，目光随着盏中游动的雀舌而动。
“……给父亲请安。”
杜妗颇为忐忑地踏入堂中，她俯下身叩首行礼，杜大人一直有些不够专注的目光，在此刻变得微微凝实起来，他的视线审视的对着这位已经虽略有怯懦，却颇具大家之风的女孩，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笑容。
“你很好。”
杜妗微微颤了一下，她闭上眼，听不出父亲语气中的喜怒，但却本能认为今日会迎来责罚：阿姣就是前车之鉴，素日那样温柔宽和的褚夫人尚且动怒，何况自己的父亲。
“裴娘子是你的朋友，你今日能有自己的主意来看她，这很好。”
杜妗惊诧抬头，完全没有想到迎来的是赞美，但当她的目光触及到自己父亲眼中真切的赞许时，杜妗有些羞涩的红了脸，她抿着嘴笑，却始终未曾低下头去：“孩儿谢父亲夸赞。”
只是杜大人话锋又迅速地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