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贵妃昨夜侍寝，留宿龙床，因她如今盛宠，且天子有命，令宫婢不得惊扰，竟一夜好梦酣沉，直到她身边伺候的那宫装丽人入内唤醒，康贵妃方才起身。
美人娇慵，双眸如水。
“什么要紧事啊……？”她理了理衣襟，微扶蓬松云鬓，面上残红若朝霞，“再过几日就是灵邱生辰，又赶上如今赏花宴，让太子妃好生筹备筹备，灵息，你如今年岁也到了，本宫很该为你筹谋。”
灵息被这风情万种的一眼看得面红耳赤，不禁低下头去，自发跪倒在床边，为康贵妃捶腿：“是宫外送了些艾草糕来，还请娘娘早些回宫，到时若是凉了，只怕不好吃呢。”
康贵妃揉按额头的动作瞬间顿住，秋水长眸中寸寸含霜：“也罢，回去吧。”
她浩浩荡荡才回寝宫，便粉面含煞：“怎么回事？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未曾杀了？”
榻上一双鸳鸯被她揉得面目全非：“若是再不快些处置，日后难不成真要灵邱嫁去犬戎？”
“听闻护送的那队兵卒里只逃出去个将官，此去路远，想来、想来那位也活不到边关，娘娘切莫动怒！”
灵息慌忙跪下，以额触地。
却被康贵妃一把抓起枕头砸得发髻歪散：“这有什么用！若是见不到他的脑袋，他便不算死了！”康贵妃气喘吁吁，那张保养的颇为得体的面孔微微狰狞，“若是他不死，裴家便是不倒架的虎！”
她正待发怒，黄大太监却领着个小黄门入内，只轻描淡写扫过灵息露出的那截雪白颈子，笑道：“娘娘这是处置人呢。”
康贵妃露出笑容，捋了下手上琉璃佛串的穗子：“哪能啊，只是灵息谨慎惯了，回个话都要恭恭敬敬的。”她将手串撂开，笑道，“黄大家今日来，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陛下听人说娘娘回宫，打发咱家来请娘娘午间一道去用午膳。”黄大太监笑得慈眉善目，“您这恩宠，可也是头一份了。”
康贵妃含笑叫灵息起身，亲自抓了一大捧银瓜子塞进黄太监手里：“一点心意，您留着给底下的孩子吃酒买糖去。”
黄太监收了金瓜子，又揣着袖笼道：“今日午间，许妃娘娘也一道伴驾。”
康贵妃暗自啐了口阉货，仍旧带笑多谢了黄太监提醒。
她私下虽也能处置了这阉狗，但明面上还得给些尊重。
这宫里，最怕小人。
……
裴霈在荣家，当真过上了每日莳花弄草，刺绣读书的日子，只是转瞬便到秋末，当荣家养着的各色秋菊次第渐开的时候，裴霈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得的请柬。
她盯着放在桌上那红底烫金的帖子，只觉有些疑惑：按说康贵妃已经明摆着不愿意让她入宫，且如今在后宫中，康贵妃也算独得圣眷，蔺江月怎会冒着得罪康贵妃的风险，给自己下这么一份帖子？
“姑娘，莫若到时便推说身子不爽？”
半夏虽伺候裴霈伺候的迟，但是多少也知道自家主子与那位太子妃娘娘的恩怨情仇，别的暂且不说，且说那位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的平江世子，原先跟那位太子娘娘可有过些许传闻。
裴霈盖下请柬：“到时候说不准会惹得御医上门，还是老老实实赴宴为妙，且到时入宫，难不成还能真是什么龙潭虎穴？明日你与大嫂子说一声，咱们回去寻王妃娘娘，借花献佛，且到那时也能跟着王妃娘娘一道入宫，总比咱们自己入宫来得强。”
她起身剪了剪烛花：“若是祸事，以如今咱们的处境，怕是也很难躲过。”
次日晨起，裴霈分别向荣大太太与荣氏请安，说罢来意后，便登车先往霍家探望霍老太太，照旧也去见了一回霍三夫人，只是没提东宫请柬，将将要走时，却被霍璇拦住去路：“霈姐儿！当我求你，你且救救我！”
她披头散发，跪倒在裴霈跟前，手指只是擦过裴霈的衣裙，便留下一道污渍，半夏对霍家任何一人都没好观感，当即上前将裴霈护在身后：“璇姑娘，您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何苦如此为难我家姑娘？她又不是你们霍家当家做主的人，能帮你什么？今日我家姑娘还有要紧事要忙，还请您暂且让开一条道。”
霍璇登时落下泪，泪痕滑过脸颊，她见裴霈毫无动容，当即俯下身去磕头，直磕得震天价响，她近乎哀求般悲鸣：“霈姐儿……求你看在我们曾经做过姊妹的份上，救救我……”
那些泪在青石地面上蜿蜒出深色的水痕，仿佛天哭般凄厉暴烈，又宛若濒死悲鸣。
但裴霈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霍璇：“姐姐又能帮我什么呢？况且我如今自身难保，恐怕更是帮不得姐姐了。”
短短几句话，却让霍璇于暗室中得见一豆灯光，她仰起面孔。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虽然面孔污、秽，却如峭壁间探出枝丫而焚的杜鹃花。
“生死。”
裴霈倏尔笑了，自有亭亭风致：“那就请姐姐过几日，与我一道赴宴。”
她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当一株温室里的藤萝执意要做绝壁上不知何时坠落的似火杜鹃时，那便足以成为理由。
人一旦心存死志，心思便纯粹至极。
她先让身后跟着的小丫鬟照顾霍璇，紧接着领着半夏边去找霍三太太，谁知刚走进内堂，正在看账本的霍三太太却仿佛未卜先知般，连脑袋都不曾抬起：“你既然要带走璇娘，那便去吧。”
裴霈一时间警惕起来：若是如此，倒是真的要怀疑一下霍璇的用意，她一点都不想再次成为霍家人精心算计的对象。
“不是算计，这是本就为你准备好的替身。”霍三太太抬起脑袋，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在这一瞬间她仿佛隔着裴霈，在瞻仰、亦或者怀念某些人，“就当舅母贪心，总是希望你这张脸，能让舅母看得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