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先是将荣氏之事细细说了,紧接着又开口:“你与青燕此番便不必跟着我一道去荣家,荣氏与荣家想必已经知道你在琅琊之事,到时凶吉莫测,若是你与青燕一道,如有折损,无异于让我自断一臂,你们想个法子,将桃花胡同的事情捅到御史台去。”
“那位将军夫人虽然已经抓到绛云,但是此事尚且未曾牵扯上盛献容,还要想法子,将此事告知京兆尹与大理寺。”
盛献容背后如今未必真是太子,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借着这个机会让盛献容暂时抽不开手,且还要想法子略微处置王妗那一家子人,至于会不会误伤王婉,她并不想考虑。
王婉与六皇子,也未曾真正顾及过她的安危。
青鹄看了眼裴霈:“我如今尚且不能服侍姑娘,不去荣家也就罢了,但青燕却还有本事,荣家未必是什么好去处,姑娘还是带上青燕,以防万一。”
“且您这一去,恐怕要到新年时才回得来,到那时诸事繁杂,倘若有人浑水摸鱼,只怕姑娘难以应对。”
不知为何,在青鹄说出这这番话的瞬间,裴霈想到的便是再宫中从未谋面过的康贵妃。
为何呢。
她从未见过康贵妃的面,但康贵妃对她,却仿佛从一开始就有不小的恶意。
裴霈皱眉,将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尽可能忘在脑后。
……
“姑奶奶回来啦,这便是亲家姑娘吧?生得当真出挑,我那几个女孩,竟没有一个有你生的这般俊俏的。”
裴霈与荣氏见过如今当家做主的荣大夫人,便坐下叙话,荣大夫人仿佛也极喜欢裴霈似的,当即就让裴霈坐到她身边,拉着裴霈看了又看,笑道:“你如今可还在读书?平日里又做些什么?”
“只因我家伯母施恩,如今正在族学看些书明理,平日里也只是莳花弄草,闲来无事做些女红。”裴霈不打算被荣家人抓到什么错处,故而回话也半真半假,“前些日子得了我家伯母的令,去庄子上走了一回,余下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倒让亲家太太见笑了。”
荣大太太握着嘴笑:“已然很了不起,同你比起来,我那几个女孩便算睁眼瞎。”她又转过脸去吩咐伺候着的丫鬟,“彩鹮,去请三位姑娘来,陪着裴娘子说说话,老教她陪着我们这种嫁了人的妇人,也怪无趣的,裴娘子,我家花园可堪一赏,你且与我家的女子一道去游园,可好么?”
裴霈轻声应是,目光短暂而隐晦地往荣氏那处扫了一眼。
荣氏未曾察觉,仍旧慢慢吃着茶。
等荣家三个姑娘与裴霈互相见礼又结伴走出前厅,荣大太太手上茶盏搁置,就变了面孔:“好端端的,怎么坏了春枝的性命?莫不是你醋妒,有意要害她?”
“母亲这话可真是错怪我了,我素来与春枝要好,为着她的事,将婆母夫君乃至小姑子,尽数得罪个遍,若是我要害春枝,又何苦花那样大的力气?只消不将她推举给我家郎君便是了,春枝如今不幸殒命,孩儿心里亦是痛楚。”
荣氏放下茶盏告罪辩白,两颗泪珠便滚滚向下落,她用帕子揩去泪水,又道:“如今裴家遭难,夫君已然与我离心,连外放之事也不愿同行,若非夫君并未携带美眷,今日我怕是不能这般轻松与母亲说话。”
“还不是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荣大太太颇为厌恶地扫了荣氏尚且平坦的小腹一眼,贴着些许金粉的指尖轻敲桌面,起落间暗芒闪烁,“等今年你家郎君回京叙职时,将他请来府中做客,你们二人自成婚归宁后,再未来府中省亲。”
她略微一顿,悠然道:“你那几个妹妹,年纪虽小,但也到了出嫁的时候了。”
荣氏听出言下之意,咬着嘴角,艰难颔首,一张脸赤红欲滴。
……
裴圭玉等人方出京都,才抵一处驿站,驿丞上罢饭菜,算是押送裴圭玉赴边关的将官亲自敲开裴圭玉的饭菜与他一道用膳,这一行人歇息时,恰巧月上中天。
霜色从窗外散进室内,几人犹如卧冰,却好梦正酣。
窗外幽幽燃起一点光焰。
森白的寒光在光焰里被点燃,流星般划过那将官的眼帘。
仅此一瞬。
如冰室内有人猛然睁眼!
“走!”
短促断喝间,裴圭玉已然被这位将官抓起,兔起鹘落,两人当即破门而出,裴圭玉睡意瞬间荡然无存,他的目光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回转,仅仅是掠过来敌衣袖的片刻,便寸寸凝结成霜。
“这位将军不妨在此刻将我放下,来人是宫中客。”
近乎是被扛着逃命的裴圭玉带笑拍了拍这位姓白的将官肩头,但这位面庞黝黑,铁塔般的汉子却只是微微顿了顿脚步:“有人让我保你的命。”
他迅速侧身躲过一支流矢,裴圭玉敏锐察觉到血腥味,但这位将官的步伐仍旧坚定,仿佛他们并未曾疲于奔命:“你们文人总爱说士为知己者死,我管不了那么多,只知道让我保你的人给了我一碗饭吃。”
死去的驿丞尸首在火中焚烧,油脂吱吱作响。
人类死亡的气味总是会让同类避让。
裴圭玉的眼睛与喉咙都被火焰焚烧而出的灰烬刺激刺激到发疼。
不过他没有落下任何眼泪,只是拍了拍这位将官的肩膀:“向左,来时我见那处有一道小门,想是运水小车出入。”
如这般驿馆,费时费力打水井的委实不多,横竖吃穿嚼用一并由天子出,便大都花钱买清闲:当然,这种以权谋私的事,不能做的太明显。
白将官的动作迟滞片刻,紧接着便骤然向那处猛冲,等见得小小一处门,他才转过脑袋:“娘的,你们读书人就是心眼子多。”
他咧开嘴,牙齿上满是血沫。
裴圭玉心下一沉。
但在他预料之内的事情却未曾发生。
这位汉子仍旧挟着他狂奔而去,直到骑上拴在驿门前的马匹,他才脑袋一歪,伏倒马颈上,裴圭玉微微回头看了眼陷入火海中的驿馆,眼神冷如三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