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鹄次日等裴霈睡醒后,就将今夜所见所闻尽数告知,裴霈用着朝食,表情不改:“不是谁家都如我们家一般平和的。”
她撂下碗筷饮茶漱口:“霍家都能出死了的太子妃,何况是王家。”
因今日青鹄要说之事不能为旁人晓得,是以侍奉她用饭的只有青鹄青燕两姐妹,青鹄闻言不发一语,只跟着青燕一道打开房门示意半夏入内伺候,裴霈已然坐在书桌前等着半夏研墨,她把玩着手中毛笔,心底却发愁。
按自家婶婶的架势,没有十天半个月,自己想必是很难外出的,但如今春光正好,加之盛献容的事她没自己过手总是不放心,还有绛云那边也差不多到了收网的时候。
若是拖得太久,郭将军最是见异思迁,到时绛云尚且没陪着郭将军有一道“对抗郭夫人”的情分,就被新宠夺了风头,日后可就不好作为自己的眼线了。
“冲哥儿如今在做什么》我许久不曾看见他了。”
裴霈顿住手,仰起脸问道。
半夏专心替她磨墨:“郎君这几日似乎是在外准备春猎,只是今年不晓得陛下还会不会要咱们家伴驾。”
多半是会的。
裴霈心道:武王如今就在京都,虽解了兵权,但虎死不倒架,加之本就有罅隙,若是不好生展露对武王的恩宠,朝内朝外难免会有微词。
“那这几日族学,陈家姐姐来没有?”
“奴婢今日散学时替您问问,您且抄经吧。”
半夏笑容宽和,将墨砚平稳推到裴霈跟前,那架势分明是窥出裴霈念想。
裴霈不泄气,一推纸笔:“先去给婶婶请安吧,过两日嫂嫂也要回来了。”
说不动自家婶婶,难道还不能从自家那两个哥哥身上下手?
裴霈翘起唇:况且在宅子内也不是无事可做,那位春枝,自己还没探清呢。
半夏这次找不出理由,只得颔首开始伺候裴霈梳妆。
因荣氏被娘家多留几日,原本正月十五便要办的元宵家宴推到了后日,这几天裴大夫人忙于打点府中上下。
裴霈来问安时,裴大夫人正在分发采买对牌,让厨房的管事按着府中各位主子的口味打点菜色,见得裴霈来,她开口道:“你若是经书未曾誊完,是不能胡乱走动的,便是族学,也绝不可去。”
“今日只是来向您请安。”裴霈笑容乖巧,等到那群管事离去,她便坐到裴大夫人身边接过美人捶,替裴大夫人捶腿。
裴大夫人望着她这幅刻意乖巧的样子又疼又觉好笑:“又有什么事?值得你这裴家娘子来伺候我这个妇人?”
“春枝近来如何?嫂嫂过几日就要回,可别让她坏了嫂嫂归家的好心情。”
裴霈抿着嘴笑,提及春枝。
此话一出,裴大夫人倒有些愣怔:近来事多,加之自己这位侄女那件要紧事,自己已许久未曾盯着春枝。
但想必有漱玉看着,不能出什么要紧事。
裴大夫人扬声叫来漱玉问询,结果却意外得很、
“那春枝前些日子倒还乖顺,这几日不知是收了什么信,似觉得夫人不得空暇处置她,时常自己做了汤汤水水便要送给大郎君,偏还穿的……”
漱玉看了眼坐在裴大夫人身边的裴霈,止住话头,但裴大夫人已懂:那春枝的打扮,恐怕不是裴霈这等未出阁的姑娘能听的。
“找个时候纵她一回,抓紧日子,在你家大奶奶回来前把人处置了,别等人回来才出事,到时平白坏了情分。”
裴大夫人吩咐道,漱玉应下,正要转身出去,又被裴霈叫住:“不着急,这事交给我处置可好么?”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少插手你哥哥院子里的事。”
裴大夫人制止,裴霈却不肯依:“我只打着婶婶的旗号,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婶婶如今诸事繁忙,我这个做侄女的分忧也是应当。”
“况且大嫂子待我好,我也得给出情分才是,好婶婶,镇日里抄经,骨头都抄酥了。”
她捉着裴大夫人衣袖,撒娇卖痴,声调软绵绵的,直教裴大夫人都吃不住,连忙推开这鬼灵精:“哎哟,你可真是天上下来的魔煞星,这一开口教人半边身子都酥了,还有什么不肯你做的?且去吧,谨慎些,莫要教人捉了首尾。”
裴霈从榻上下来,悄声道:“不肯许我外出呗,婶婶自个儿心肠硬,还来怨我。”
“回来!你这个嘴上不饶人的妮子!”
裴大夫人当即扬声要叫住裴霈,只是裴霈脚底抹油似的,拉着漱玉等人便往裴江院子逃。
内外伺候的丫鬟见着貌美的小主子这般活泼,也觉赏心悦目,纷纷低下头去抿着嘴笑。
……
塞北夜冷,一轮月清寂地挂在幽蓝色的夜幕上。
一骑绝尘而来,身后是数十人的骑兵,沈照勒马,他骑在马背上呼出一口白气,仰起脑袋看了眼月亮。
又是一年冬末春初了。
“世子,匈奴的王帐似有异动,这几日犬戎攻城,匈奴却在后头迁徙,此外京都来信,似是要……”跟在他身边的副将追上,扫了一眼沈照,有些吞吐嗫嚅,“似是要让裴娘子替寿康帝姬和亲。”
沈照怔住片刻,远山般的眉微微蹙起,仿佛冷寂山岚:“去查,是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我们整合兵马还要多久?”
“最快也还要三年,朝廷后头追着,前头咱们又跟匈奴打得不可开交。”
太慢了。
沈照心想。
原野上的冷风随着他的呼吸灌进肺腑,冷意过后是滚烫奔腾的热流,他听见急不可耐的心跳声:“想办法缩到一年之内。”他顿了片刻,“我亲自入匈奴。”
副官表情一凝:与匈奴厮杀九死一生,若是世子亲自潜入匈奴,未免太过危险。
他抬手想要劝谏,却被沈照制止。
他等不及了。
如他如今这般处境,想要回京都,最好的方法是让天子自己承认平江王府仍是忠臣,而这需要大量的兵马,让端坐明堂的圣人捏着鼻子低头认错。
他要吞吃匈奴兵马,然后回去。
回去摘月
沈照调转马头,目光沉沉地落在结霜的草地上。
那个没良心的小女郎,怕是等不到三年了。
帝京多俊彦,他再不回,摘月者怕会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