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含笑逗弄姬妾,见得这小厮来,挥退佳人,问道:“如何,他说了什么?”
那小厮将盛献容的言语一五一十说来,太子笑容愈盛,眼神却寸寸结霜:“果然还是念着家人的,同他的家人比起来,孤的基业倒是不值一提了。”
小厮并不说话,垂首安分立在太子身边,太子把玩着一只玉如意,淡淡道:“你去通知他舅父时便添些火候,也好叫本宫看看,这一家子到底情分有多深。”
“退下吧。”
他挥挥手,小厮便躬身退了出去。
太子扫了一眼方才不知是哪位姬妾留下的帕子:“让太子妃预备着侍寝。”
跟着伺候的小黄门为自家那位太子妃捏了把汗:往日里太子就颇爱磋磨太子妃,回、回太子妃自床榻上下来都是遍身伤痕,今日太子情绪不佳,太子妃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他心里虽这样想,却不敢展露半分,腿脚飞快去同蔺江月说,正在刺绣的蔺江月手指一顿,针尖扎破手指,登时滚出殷红血珠来,她面上泪珠也滚落,只是擦拭得迅速,仅剩浅浅泪痕。
“多谢公公,这点银子,公公拿去吃酒吧。”
她舒了一口气,递了些银子给那小黄门,小黄门千恩万谢过,犹豫片刻,低声将今日事隐晦说了,蔺江月惴惴不安的心思到底落了实,她看了眼这俊秀清瘦的小太监,低声道:“公公且先回吧。”
又是一只装着银两的荷包塞进小黄门怀里。
小黄门谢恩,连忙跑去给太子复命。
蔺江月擦干泪痕,怔怔看着窗外,眼神渐渐坚毅起来: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便是难走些,为着日后能母仪天下,她也要忍,若是当初真嫁阿照,如今还不知在哪里颠沛流离呢!
那盛献容的小厮一路拿了腰牌出宫,见得盛献容舅家,便将原本的话添油加醋说了,说罢叹息道:“我家郎君在东宫虽得脸,可也得时常防着底下人往上窜,舅老爷您多担待。”
这都是实话,只是掐去了最要紧的那段:盛献容的担忧。
盛献容舅父便神情隐有不忿,只是忍而不发,陪着笑将这小厮送了出去,等把人送走,他便来扭头去找余氏,长吁短叹道:“如今献容是有本事了,只可惜我们家这个孽障还要倒插门。”
“说实话,王家门第虽高,可我看他家女子不是个好的,若非我们家的孩子欠了那样多的债,我是不愿同王家结亲的,便是他们家主母,看我们也总是看不上。”
余氏咬断正在给盛献容做衣裳的线,问道:“那你是个什么想头?如今事情到了,总得娶人家,咱家自己的孩子先坏王家姑娘清白,如今又惦记着新妇的嫁妆,我是没脸在新妇跟前端婆母架势,也不愿结这门不光彩的亲,可咱们家哪有力气还那几千两银子的债?”
“……献容如今在太子跟前得脸,不妨咱们去求求他,上回他带来那些东西卖了,也有个几百两银,他那处想必还有。”
盛献容舅父试探道:“若是他不肯给,想必如今跟我们的缘分也浅了,说到底不是正经的孩儿,也难一心向着我们。”
余氏穿针引线的动作微微顿住:“……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那孩子自己也不容易,若是要不来,你也别怨人家,本就是他表弟自己不争气,不知同谁学的,一门心只想着歪门邪道,你如今可有好生约束?否则便是皇宫也经不起他败坏。”
“……有的,自然是有的。”盛献容舅父笑容讪讪,只是灯光昏暗,余氏未曾看出。
她落下最后一针,抖了抖衣裳:“过几日献容与咱们家一道去王家赴宴的时候便让他穿这身新衣,这绢一匹一千五百文,虽比不上那些顶好的衣裳,却也不差了。”
盛献容舅父估了估自己如今的俸禄,一年正俸也就七贯,再算加俸的十四贯,也不过两万八千钱,这一件衣不算加领,便要一千五百钱。
如此算来,自己很是对得起献容与自己那个早死的姊妹了。
盛献容舅父的心一下就明快起来:“这身衣裳为献容做得精细些,也算偿一偿他的辛劳。”
余氏不疑有他,诶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
裴霈将今日誊毕的经书先交付半夏送去漱玉那处,紧接着用过那盏金玉酥酪,便洗漱要歇息,半夏送经书回来,先烤着笼子去寒气,含笑问道:“今儿姑娘要谁守夜?”
院子里这几个丫鬟守夜本是有极其分明的一道轮换的,但奈何自家主子于这件事上随性,统管院子的杜嬷嬷也爱纵着主子一点小性,是以谁来守夜,全凭主子点人。
裴霈正穿着寝衣歪靠在秋香色葵面大软上,闻言握着手里诗集点了点青鹄:“今夜就让青鹄姐姐守着。”
半夏含笑应好,又问了几句裴霈明早想吃什么,便闭上房门。
青鹄伺候着裴霈躺下,收好诗集,吹灭烛火后,裴霈翻了个身。
“你今夜将传信丢进王婉屋子里,藏好些莫要教她察觉了。”
青鹄低声应是。
等到外头巡夜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青鹄换了身衣裳,潜行进夜色里。
王婉此时正在核对自己院子中的账本,只是因心里有事,她看账本看得愈发心烦意乱,那些平日里极其乖顺的数字,此刻都与她作对似的变得晦涩难懂。
她索性撂开手,使唤丫鬟去弄一壶错认水来,便独自坐在屋内盯着烛火发愣。
青鹄来时,便见这位王家姑娘周身无人,正是传信的好时候。
她俯下身,正要将手中纸条投入,却见丫鬟端来酒水立在门口。
在月光下,那丫鬟手里的瓷瓶泛出森冷的光。
青鹄抿了抿嘴,轻轻推动身边瓦片。
瓦片落地的声音惊了内外两个人。
那丫鬟好似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手忙脚乱地便要收起瓷瓶。
而王婉反应却快,当即起身将门扉拉开。
她动作迅速,吓得丫鬟浑身一颤,好端端的一瓶错认水便就此摔碎在地上。
青鹄见事成,悄然钻入王婉闺房将信件掖进枕下,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