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轻微地骇了一下,旋即转过身来盯着裴霈:“真以为自己爬上高枝就成凤凰了,江阴裴家,你也配?”
“配不配的,可不是帝姬能做主的。”裴霈抿着唇笑,目光清凌凌的,“帝姬这么着急,难不成是捉着我的把柄,要请陛下亲自替我祖母逐我出族谱?”
裴霈故作惊讶,以手掩口:“陛下圣威煌煌,如有旨意,自是不敢违背,难道公主也有了勒令臣工清理门户的旨意?”
她语调拉长,袖口螺钿随动作生辉,光华流转。
柔福见她眉目流眄,不觉冥迷,直到蔺江月扯了扯她衣袖,才猛然清醒过来,咬着唇恼得双颊通红:我怎么能看这么个狐媚子看痴了!
她又再去看裴霈,才惊觉眼前人何等貌美,方才那瞬息间的惊艳迅速被警惕取代,不由冷笑:“你倒是牙尖嘴利,原本伴读时却故作乖巧,看来当真是什么阿堵物,有了身好皮子,都能狗仗人势了。”
蔺江月立在柔福帝姬身侧,虽不说话,却暗自心惊。
她已然明了有些人于容貌上藏拙。
尚未长开却又如此美貌,那日后呢?
蔺江月只觉得指尖发冷。
“帝姬,霈霈本就生得美,只是原先不为我们所见罢了,如今她身在孝期,借着几件衣裳首饰妆点,也算排解苦思,何必为难呢?”
她“劝了劝”柔福帝姬。
柔福帝姬的目光瞬间落在裴霈衣裳上莹莹明灭的光华上:“呵,裴家教女当真是好大的本事,尚在孝期就敢穿得如此招摇,现想来,原先你看似温驯,怕不是私下就凭着这张狐媚脸皮做那水性杨花的下流事!”
她扯动唇角,露出一个冷笑:“韦尚宫,狐媚惑上,按宫规掌掴五十。”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侍奉在柔福帝姬身后的老尚宫转了出来,她看着裴霈,歉意道:“老奴也是按规矩办事,姑娘虽姓裴,但到底是霍家出来的姑娘,人可别忘本。”
“啪!”
裴霈收回已经有些泛红的手掌,冷冷盯着眼前被打偏脑袋的老尚宫:“尚宫这话说的不对,既然要按规矩来,不妨我也先斗胆教教尚宫规矩。”
“尚宫固然是贵人,可也轮不着你来置喙裴家,我到底是哪家姑娘,由不得旁人来说,便是陛下在此,要论我是谁家姑娘,也要问过我裴家才是!”
她的目光又转向柔福帝姬,轻轻嗤笑:“帝姬说我穿得不守规矩,敢问何处不守规矩?衣裳用的是螺钿装饰,未用金银,我也未曾穿着艳丽,不过是一件拈了孔雀毛搭银线做的雀裘,兴许精细些,又有何处不合规矩?”
她向前逼近几步,衣袖微动,分明是素色的衣裳,却光彩耀目:“这雀裘虽然名贵,但公主总不会没见过吧?”
柔福咬了咬嘴唇,脸上不忿一闪而过。
裴霈看她如此,索性再踩一脚:“我听我家婶婶说,前些日子宫中给安乐帝姬裁了一套金线拈的雀裘,佐以雉鸡背羽,五彩耀耀,殿下荣宠万千,怎会不曾见过?”
柔福几乎要把唇角咬破:禽鸟毛织锦自己自然见过,只是孔雀羽难得,自己虽得宠,却也越不过长姐,加之宫中还有几位高位受宠妃嫔,若是有孔雀羽,先紧着父皇做龙袍,再匀出给长姐,最后是几位高位受宠的妃嫔。
自己能到手的,往往是雉鸡、野鸭之属做出的衣裙。
哪像眼前人,竟用更加难得的白孔雀做了一身衣裳!
“不过是一只扁毛畜生的衣裳,有什么要紧的,纵使颜色不出挑,你也穿得过分招摇,况且本宫是君,你是臣,本宫要韦尚宫掌掴你,你还敢还手?”
柔福气得有些表情狰狞,她快步上前抬起手就要亲自掌掴裴霈:“既然你觉得韦尚宫不够格,那就本宫亲自来处理你这个不知尊卑的货色!”
裴霈余光迅速扫过又收回,然后身形微微摇晃,好似要昏厥般向后一倒,柔福帝姬的巴掌就落了空。
她犹不甘心,上前握住裴霈衣摆,抬手又要再打。
“柔福!”
一声沉闷呵斥,柔福帝姬心尖发颤,向声源处望去。
她这才看见被裴霈身形挡住的庭院入口,那是个狭窄如一线天,取《桃花源记》中桃源入口之意的小道。
仅仅容得下一人通过。
而此刻一位接一位,诸多世家夫人鱼贯而出。
呵斥她的,是她的母亲。
柔福一瞬间变得精神紧绷起来: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少人听见了?
她并不是蠢货,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坦然自称自己是君的只有自己的父皇。
然而多年的娇纵,加上方才私下无人。
像极了当初她处置眼前人罚跪的场景。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若今日裴霈仍旧身在霍家,霍家跟来的女眷会毫不犹豫的让裴霈担下冒犯帝姬的罪名,而裴霈自己也会作小服低。
但今时不同往日。
柔福突然觉得自己的巴掌又热又麻,像是被蚂蚁叮咬过,她盯着裴霈,看见裴霈唇角扯开隐秘的笑容。
突然顿悟:眼前人是故意的!
“看来娘娘教导有方,帝姬颇有天威,极肖陛下,改日与我家主君说个明白,得见帝姬,也要以臣工侍奉君王之礼相待,免教帝姬动怒。”
裴大夫人立在皇后身边,笑意淡淡,神情却极认真,仿佛当真要尊崇柔福帝姬为君王一般。
皇后仍旧端着笑容:“柔福自由被惯坏了,言行无状,待到回宫,本宫会另寻尚宫教导礼仪。”
“柔福,向裴娘子赔不是。”
她的视线沉沉压在柔福帝姬身上,柔福帝姬有些不忿,但目光与皇后对接,又瑟缩着败下阵来。
只是仍旧别开脑袋不肯说话,裴霈看着柔福帝姬,垂下眼:“臣女本就如帝姬所说,出身不高,否则怎会让帝姬想着让婶婶将臣女逐出裴家?”
两滴泪恰到好处的往下淌,她低垂螓首,静默垂泪。
“逐出裴家?霈霈姓裴,便是我裴家的姑娘,谁也不能轻易赶了她去,帝姬能做此言语,难道是娘娘的意思?亦或者臣妇斗胆,揣测圣心,可是陛下对我裴家有所不满?若果真如此,臣妇即可归家告知主君,上书乞骸骨,带着霈霈自回江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