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关里，霍家过得十分热闹，因着两个姑娘都要嫁进高门，连带霍家的女眷们出门赴宴脸上也有光彩，以至于霍璇的好处也迫近，还没出年，就有好几家夫人领着嫡出的子嗣来霍家拜访。
但霍老太太并不十分满意：那些子嗣人品虽好，但要么家世不够高，要么并非能继承宗祠。
于她看来，只要能嫁给个家世高高的，能继承宗祠的子弟，自己的嫡亲孙女便是做妾也无妨，日后只要肚子争气，总归有机会。
但不知为何，在霍璇的婚事上，一向听从婆母意见的霍大太太却死活不肯，为此，霍家闹了好几场眉眼官司，风波已然大盛，但裴霈冷眼旁观，任由霍家屋子里来来去去的下人们战战兢兢，她仍旧写字看书，日子过得极其清闲。
这场由霍家女眷内部掀起的、毫无硝烟的战争，在年节即将结束，霍老太太要领着如今霍家女眷入宫朝拜的时候暂时画上句号。
要去朝拜这日，天气已然开始回暖，大街上三三两两也看得见各家跑腿僮仆，裴霈照样穿着厚实，一层层裹着，与已经开始更换衣衫凸显玲珑腰身的霍家姊妹相比较，便显得不大出挑。
她送人送到垂花门下，袖手仰面看着霍家女眷如鱼般钻进装扮华美的车厢，霍琼撩开帘子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就老老实实在府中待着看家，日后也不要想入宫，谁让你同贵人犯冲呢。”
她的这句嘲讽随着风被吹散，裴霈觉得无趣，摇摇头领着丫鬟们钻回自己的住处。
但夜幕降临，周边府邸的女眷们开始纷纷归家时，霍家却始终毫无动静。
如今霍家的主子们都不在：男人们也在宫中朝见天子。
霍家当家做主的便只剩下一个裴霈。
“表姑娘，宫里还没递信说归家，可如今时辰已经迟了，您看是不是派人去问问？”
裴霈撑开眼看着被银翘引进门的仆妇：进宝家的，房嬷嬷的儿媳妇。
她倒是认得。
“我不熟府中事务，贸然插手倒教人笑话，若是有什么事，您是府中老人，自行便宜就是了。”
进宝家媳妇愣了片刻，试探道：“那若是出了什么事？”
“到时候外祖母问起来，我自然会说项。”
裴霈不耐挥手，示意她退下。
趁着银翘绛云都不在的空档，那两个刚被采买来的丫鬟鱼贯而入。
“你们想法子去探探康贵妃，便是只能拿到画像，也不要紧。”
裴霈下了指令，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疑惑：那康贵妃说是对她狠下杀手也不算，充其量只是不让她入宫，若康贵妃便是害死自己父母的人，对着自己这么个寄生在霍家的孤女，有的是办法赶尽杀绝，为何偏偏有些手下留情？
那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较为年长者当即俯下身磕头：“姑娘初次吩咐奴婢办事，本该办的周全，但姑娘有所不知，康贵妃素来不喜画像，虽说生得貌美，但一向不见外人，更不肯遗留丹青，这件差事，奴婢们难以周全。”
裴霈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她没法，只好让两人退下，但银翘一时间竟也没及时回来。
等到银翘归来时，夜色已深，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附耳低语：“姑娘，宫里出了些事，宴上老夫人受赏，却中了毒，如今正生死不明，几位主子也在宫中，一时间怕是脱不开身。”
“那毒跟他们有关？”
裴霈皱眉，银翘道了声是：“原先那糕点奉给中宫，因璇姑娘嫁入东宫在即，便被圣人赐给老太太，谁知其中有毒，偏生琼姑娘香囊里翻出这药物……剂量虽少，但洗不清干系。”
真是好一出大戏。
“那你去寻进宝媳妇来，让她将府中得力的管事都叫到外祖母院子里，既然舅母她们暂时回不来，府中更是要谨慎。”
裴霈嗓音发冷，沉沉吩咐：她正筹谋着要想法子夺霍家的管家权，天上便掉下这么个好机会，虽说找不着关联，可这世上几乎不会有白得的好事，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
霍家夜色格外深沉，星星点点的烛光从院子里亮起，夜间还有些凉，裴霈坐着官帽椅，居高临下看着下头一众管事。
“如今的情形想必各位都已经听了，几位长辈同姐姐都陷在宫中暂时抽不出手，但府中不能一日没人管事。”
她用帕子握住嘴轻咳几声：“这阵子我跟着大舅母学，也姑且有了点微末本事，不敢说一个人就能挑起大梁，好歹筹谋筹谋，是能做到的，进宝家的，你先上来，将往日里大舅母掌家的规矩好生说说，免得到时候有人坏事，不服我这个不正经的主子。”
“如今舅母她们不在，我还要多多仰仗你才是。”
进宝媳妇眼神当即发亮，砸摸两下嘴，放开声开始念规矩，心里美得很：往日里大太太掌家，虽说自己也体面，但说到底跟婆婆是老太太手底下积年的嬷嬷，正儿八经要紧有油水的差事轻易拿不到。
赶巧如今来了这么个年纪轻的菩萨脸主子，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她越发卖力，声调直透夜幕，众人神色各异，看不上她得志的有，波澜不惊的有，浑然不放在心上的也有。
裴霈的目光安静地从这些人脸上掠过：“既然如此，明儿一早，大家伙该禀事的禀事，若是要采买支取对牌，先同进宝媳妇知会，再来我这儿对账。”
她不说油水如何，只又咳嗽几声。娇滴滴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下头众人对视一眼，低头称是。
裴霈当即打发了一群人，起身要去歇息，进宝家的极勤快，上前强占挤开银翘，觍着脸笑：“这阵子天气不好，姑娘总是咳嗽，仔细伤肺，我家有极好的汤，喝下去最是润肺止咳，明儿一早炖了给姑娘送来？”
“你倒是有心。”裴霈笑着拍拍她的手，神情愈发柔弱，“舅母她们迟迟回不来，我也不知依靠谁，姐姐肚肠软，我就拜托给姐姐了，那汤水若是吃着好，还请姐姐多费功夫，每日来送。”
这是要重用的意思了？
进宝家媳妇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