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少日子,霍家就传出要采买婢女的风声,其间霍琼疑心未褪,眼巴巴跑来暖阁想寻裴霈麻烦,但大都被裴霈称病推脱,直到牙婆正儿八经领了人来,裴霈被霍老太太传去一道挑选丫鬟。
找的借口也十分妥帖。
她身边的人委实不够多,一等丫鬟独独只有一个银翘,余下的绛云在银翘手里吃过亏,结结实实被压在二等丫鬟的位置上不来,最后能贴身伺候裴霈的也就一个银翘。
年后霍琼成亲,她还得再去淮南王府,不能失了体面。
裴霈也不当回事,撑着精神就往大房院子里去,她来得时间刚刚好,前头几个长辈已经挑选过丫鬟,正是她们这些小辈选人的时候,大房两姐妹照惯例谦让几句,裴霈却没一如既往推脱:“既然姐姐们愿意给我这个体面,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懒懒坐在圈椅里,病蔫蔫的,却自有一股慵懒的情态,被汤婆子暖到略微泛红的指尖随意一点:“就她们两个,看着老实。”
霍琼目光随之而动,等到看清裴霈点下的两人并非那日出现在马车前、如今又进入霍家的孤女后,才放松对她的监看。
一行人点完奴婢,又陪着长辈说话,便打算各回各院,只是霍琼含笑拦住裴霈:“霈姐儿这些日子称病躲懒,许久不曾同我们姊妹见面,等到年后各自出嫁。再见霈姐儿的时间愈发少。”
“今日初霁,霈姐儿暖阁里赏雪正好,不知道能否暂借宝地?”
裴霈凝神盯着霍琼,霍琼几乎以为她要拒绝,但半晌过后,裴霈掀起嘴唇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这有什么不好的?冬日里人倦怠,姐姐们愿意同我顽,便是好事,绛云。”她起声唤人,“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屋子里乱糟糟的,别叫人笑话。”
因绛云素日不受裴霈仰赖,她打发绛云先行,竟也没人挽留。
这算是霍琼头一回正儿八经踏进裴霈住处,上回来时因着那位世子在,她没能仔细观察这位孤女的居所,但相看之下,愈发难免醋妒。
何为金丝笼,即此地也,锦绣堆叠,奇香萦室。
难怪有这样的颜色。
霍琼胡乱想着,等切实坐在绵软如云的坐垫上,才回过神来:“霈姐儿好大的福气,这处住所看着比我的屋子好多了。”
话语里的酸味惹得坐在一侧的霍璇皱眉,她不动声色道:“你又是什么小孩子心性,霈姐儿身子不好,自然要精心,你忘了她去岁才来,你是如何缠着祖母要她好生照顾霈姐儿的?”
还有这回事?
裴霈讶异挑眉,旋即又觉得不过是场面话,缓和道:“我这人不好养,才让外祖母费心费力,比不得姐姐们康健,若是我能少吃点苦药,也愿意不要如此娇贵。”
霍琼扫了眼她尚且有几分惨白的脸色,轻哼一声:“你今日选的丫鬟可不好看,也不怕到时候去淮南王府丢了我的脸面。”
“就是要丫鬟不好看,才能衬得我貌美啊,姐姐不是说来赏雪,怎么想吃饺子了?我没准备,姐姐这一缸醋可没处吃。”
裴霈含笑应付,转头又叫银翘撑起窗户,些许冷风撞进绣户,冲散不少甜暖香味,她也略微支起精神,半撑着身子往外看。
窗外一枝梅花不知被谁挂上栀子花的缎带,飘飘荡荡,尤为可怜。
裴霈心绪电转,收回视线:“淮南王府同琼姐姐的婚事说是定在年后,具体可有说是什么时候么?到时我也好为姐姐添妆。”
未出阁的女儿家谈论婚嫁实在是不应当,但此地是霍家,便无人觉得不妥当,霍琼甚至近乎炫耀般谈起:“就在年后三月二七,聘礼已经流水似的送来,日后你若是要出嫁,可不能太低才是。”
霍璇对此微皱眉头,却隐而不发:“你年纪还小,添妆的事也不必太操心,就连成亲也早得很,先过了三年孝期,到时候自有长辈安排。”
裴霈颔首赞同,霍琼又就着那两个生得极好本该被留在霍家却落选的孤女旁敲侧击试探几回,但裴霈始终滴水不漏,待到她倦怠,下了逐客令,霍琼也只好悻悻离开。
“姑娘可要坐着做些什么?”
她们一走,银翘领着又被抬成一等丫鬟的绛云进门收拾茶具,服侍着裴霈起身,裴霈不经意捂着嘴呵欠,眼角水光盈盈:“不必了,我身上乏得很,你们在外头守着就是。”
银翘绛云俯首称是。
裴霈褪去狐裘,任由她们闭上窗户,只余一点缝隙透气。
沈照翻窗而进时颇为吃了点苦头:虽然有留着缝隙,但并不大,窗户自下而上打开所要花费的力气也并不小。
然而他进屋时的轻微抱怨声却被扼杀在喉咙里。
圈椅上小小一团,裴霈好梦正酣,似乎是被他吵醒,睁眼时眼底还有片刻怔忡,但又迅速湮灭转作他熟悉的清明。
“茶水没有,世子爷有什么事便先说吧,臣女如今还在病中,实在是没那份精力。”
她声音微哑,尾音懒懒地拖长。
好娇气的狸奴。
沈照无端联想,旋即又被自己这种过分冒犯的念头冲得脸红:好好的人,比作狸猫可不合适。
“我是来问问你身子如何,青雀坊送来的人你应当也见着了?”
裴霈颔首:“到时候回淮南王府我不会带着她们,我想要霍家的管家权。”
沈照没问为什么,只说好:“江陵跟你姐姐的婚事已经定下。”
“嗯,我知道,世子爷还有什么事?”
裴霈睁着一双又开始泛起水雾显得困倦迷离的眼睛,沈照犹豫片刻:“我本来……算了,你既然身子不舒服,还是好生歇息。”
“那世子爷慢走,我就不送了。”
裴霈坦然送客,沈照又回头看她,却见她毫不留情转进屏风后,只得离去。
窗户闭上的瞬间,裴霈眼神里的迷离倦怠瞬间消失不见。
她当然知道沈照想让自己主动问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他滞留京都。
不过她目标从来不是沈照,何必虚情假意的过问这些事情呢?
心仪他,到底只是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