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收回目光，安安静静转过身，不紧不慢走向淮南王府那边。
等到十五岁的姑娘就可以成亲了，按京都的风气，女孩家十三四岁就到了说亲的时候，在霍家把她卖出去之前，她要抓紧时间。
正在享受众人恭维的蔺江月看见裴霈过来，笑容有片刻微妙的僵硬，却转瞬即逝：“霈姐儿，你怎么来了？”
裴霈俯身行礼，掀起眼帘：“外祖母让我来陪着郡主说说话，她老人家想着，咱们到底有过些许情分。”
蔺江月目光骤然冷厉，盯着裴霈的视线里愠怒，裴霈仍旧笑若春风：“还要多谢郡主抬爱。”
“这么多人看着呢，您可是眼睛不舒服？”
裴霈伸手递过去一方软帕，蔺江月咬着牙：“你倒是好算计！”
从最开始的白栀硝开始。
到如今人尽皆知，她蔺江月亲近眼前人。
一重重往下勾连，才教她如今分明厌烦，却不得不吞咽苦果，哪怕她是郡主，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同眼前与她有所谓情分的小女子翻脸。
有损名声。
这瞬间，蔺江月觉得喘不过气。
因为她是女子，因为她还指望着要嫁给太子，所以她的名声必须一如既往的美好。
她终究不是柔福，能够不管不顾。
这世上只有公主挑夫婿，哪有郎君对公主挑挑拣拣的道理？
她咽下几乎要溢出的恼怒与怨怼，挤出最为得体的笑容：“你家老太太倒是有心，赶巧母妃同几位夫人在选戏，你领着我四处走走，赏赏梅花也好。”
“快开席了，不如咱们去找你家姊妹说说话？”
裴霈眉尖微挑，应了声好。
“如今是该叫你一声嫂嫂，上回见着太子哥哥，他还惦记你。”
裴霈领着蔺江月没走多远，就撞见陪着傅氏在招待客人的霍琇，蔺江月亲亲热热上前一把握住霍琇的手，亲昵无比，霍琇脸色有些僵硬，她抽了抽手，却没抽出来，只得陪笑：“郡主说笑了，民女身份卑贱，担不起您这声嫂嫂。”
“霈霈，我先同你家琇姐姐说说话，冷落你，你不介意吧？”
蔺江月自顾自说话，半分顾及霍琇的意思也无，裴霈笑着摇头：“我是妹妹，没有做姐姐主的道理，若是郡主想着跟姐姐亲近，还是要问问二舅母的意思。”
“您的意思呢？”
蔺江月笑着看向傅氏，傅氏侧开视线躲过年轻郡主过分犀利的目光：“您赏脸，自然是好，只是琇姐儿身子弱，这几日脾胃不佳，怕发作起来冲撞您。”
意思是要呕？还是怀了？
这是裴霈此刻兴味盎然的想法，太子好色，霍琇没有家世来拉拢太子，凭得只是那张脸，这样说来，前世她无端在冬日被毒蛇咬死，不也是因着她突然饮食不畅，独留帐中么？
当时想来或许只是因恃宠而骄生出的风波，如今再看好似都别有用意。
只是她来不及感慨自己曾经的愚钝，因为正有需要她操心的事降临到头上。
蔺江月过分美丽、甚至新近带上冷漠的面孔看向她：“霈姐儿，你跟你姐姐素来要好，陪着她一道与我走走，也有个照料。”
裴霈没法拒绝这件事，因为明面上她还是这位郡主娘娘的贴心人，况且……
她的目光落在霍琇脸上。
霍琇向她投来的期待视线被抓个正着，本能往后缩，紧接着又做贼心虚，坦坦荡荡将视线转回来。
裴霈报以温和的笑容：“既然郡主娘娘都这么说了，臣女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姐姐，你身子不舒服，我扶着你走，如何？”
霍琇伸出手任由裴霈搀扶着，三人结伴，蔺江月并不主动挑起话头，霍琇只好主动说些闲话，但换来的也只是蔺江月冷淡至极的回应。
在这儿下马威？
裴霈盯着蔺江月。
实则她现在的年纪也该相看亲事，正经算来霍老太太或许正在同那些妇人们讨价还价，她身上的筹码不算少：有个未来必然嫁给太子的表姐，如今又是淮南王府郡主娘娘的伴读。
唯有一件事：她跟蔺江陵的关系。
霍家不会愿意替她遮掩，他们美梦做多，想必很愿意借着流言蜚语让她跟蔺江陵有些什么。
“霈姐儿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蔺江月立在不远处略高的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裴霈，打断正在神飞天外的小女郎，裴霈如梦方醒，恭顺而饱含歉意：“让郡主娘娘见笑，臣女想着外祖母年前病过，如今天又冷下来，也不知她老人家身边的丫鬟照料可周全。”
蔺江月撇撇嘴，扯着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你才来霍家一年，倒是孝顺，去年这时候，你还病得不轻吧？那会儿你穿着一身白衣裳，很是可怜。”
裴霈的笑容微微淡去：“您说的是，正因为那时候失怙失恃，险些就要丧命，受了外祖母恩惠，如今才记得这样深，若是您愿意，臣女想去照料她老人家。”
她得去盯着，否则还不知道她的外祖母要把她卖给谁家。
蔺江月转过身沿着石阶步步向上：“回头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随我往上走，走到顶点，到时候自然有你的好处。”
裴霈眨眨眼，还是垂下脑袋：“臣女自幼体弱，怕是随不得郡主娘娘的意思，不过，姐姐如今看着气色不错，不如姐姐来？”
正在努力让自己不出现在蔺江月视线里的霍琇猛然绷直身子，恰巧撞上蔺江月投来的目光，她艰难挤出笑容：“若是郡主娘娘不嫌弃的话……”
“无趣，罢了，霈姐儿你先走。”
裴霈轻声应是，好整以暇看着已然脸色苍白的霍琇，临走前，她最后看了眼石阶顶端：登高绝顶？上辈子她就没有这样的野心，何况今世？
不过，霍家为什么上辈子没想过把她送入宫中？上回太子的事，似乎自己那位外祖母也不知？
搁置许久的疑云，再次浮上水面。
“你日后是要嫁给太子表哥的人，而我也迟早会进东宫。”
“裴霈装傻充愣不拿的东西，你要拿住，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