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没完全升起的时候,裴霈的房门就被人重重叩响,兰锜看着满脸倦容,尚且睡眼惺忪的裴霈,起身去开门。
“裴姑娘还在休息,世子爷也没这么早……李嬷嬷,您老人家……”
“我再不来,由着你这起小蹄子胡乱拉野花野草败坏世子的名声么?起开!”
清脆的一个耳光声把原本就残存睡意不多的裴霈彻底惊醒,她皱起眉头隔着隔断屏风往外看,只能看见影影绰绰一点。
但想来是兰锜挨了打了,来者是谁?连蔺江陵身边的贴心人都敢上手?
还没等她再细想,橐橐脚步声便气势汹汹地冲到她面前,一张鸡皮老脸杵在床边,想必就是那李嬷嬷,这位老人家皮笑肉不笑:“姑娘当真是娇弱的身子,这都快日上三竿也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伺候人累着了。”
好厉害的嘴。
裴霈暗道,旋即整了整衣襟,坐在床上:“你是谁派来的嬷嬷?也敢这么说话?我出身不高,可也不是什么野花野草,算到尾也比枯老树皮来得金贵些,何况世子的客人,便是阿猫阿狗,也不是随便出来个人就能教训的。”
她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尖,拿出一股满不在乎的神气,看也不看李嬷嬷,温吞讽道:“嬷嬷倒是好厉害的规矩!”
匆匆赶进来的兰锜听得这一番话都怔了,又见得李嬷嬷一张老脸抖动起来,分明咬着牙根,连忙上前劝慰:“嬷嬷,裴姑娘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娇客,又不是咱们府上随便哪个小丫鬟,不知道您是有的,您老人家好歹消消气,先歇着,我给您倒米粟茶,七分热,一定伺候您伺候的好好的。”
李嬷嬷嗤笑,吊梢三角眼往上一斜,早就松垮下来的眼皮偏往下落,讥道:“老骨头罢了!要死的树皮,哪敢麻烦你们这些鲜嫩好似花儿朵儿的姑娘伺候,我只管投水,好叫你们落得眼不见心不烦罢了,若非王妃让我来伺候,谁乐意受黄毛丫头的气?”
原来是淮南王妃身边的人,怪不得。
裴霈若有所思,但她记得蔺江陵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怎么会容忍淮南王妃身边的人对兰锜这种已经划进他心腹范畴的人指手画脚?
甚至还动了手。
裴霈决定静观其变。
兰锜弓着腰又是赔笑脸又是说好话,只差没把李嬷嬷当菩萨供着,李嬷嬷冷哼几声,亳不领情:“哥儿如今年纪轻,你们这妖妖调调的玩意儿少勾搭他,坏了身子,我就同王妃说去。”
她气哼哼又不乏得意的威胁道:“早晚把你们拉出去配小子,尤其是你,早几年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果然,我那会儿才去庄子上,没出三个月,就听说你爬了主子的床,哼,亏得我当时不在,否则扒了你的皮!”
兰锜就是在好脾气,被人当着面如此数落也有些受不住,脸庞涨得赤红,梗着脖颈委屈道:“这些混话我是断然不认的,世子何等明断,如何能被腌臜手段轻易勾了去?裴姑娘还是云英,您老人家当着她面说这些,还不是打了世子的脸。”
不提裴霈还好,一提裴霈,李嬷嬷更是来劲,摇头晃脑指着裴霈的鼻尖骂:“云英?我呸!霍家那起子人是什么货色,打量谁不知道呢,就这小狐狸精这般品貌,还能好端端是个黄花闺女。说出去谁信呐!”
裴霈倒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霍家的名声果然烂了大街,连淮南王妃身边这样粗鄙的老妪都晓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她眼见着兰锜被气得浑身发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才慢条斯理开口道:“嬷嬷当真是好大的脾气,兰锜姐姐同我什么没做,什么没说,倒承了嬷嬷好大的威风,嬷嬷既然是王妃身边的人,那想来便是王妃看不惯世子善心,打发嬷嬷在这儿指桑骂槐,说世子昏聩好色?”
李嬷嬷脸色一变,唾道:“烂舌烂肺的小娘皮,王妃也是你编排的?”
裴霈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开口:“不过是就事论事,嬷嬷年纪大,合该老成些,怎得还急了?”
明面上她还是蔺江月来往的客人,如今又被蔺江陵收留,说是那位郡主娘娘托付金兰给兄长也并非说不过去,这老嬷嬷就算要骂她,也该掂量掂量蔺江月的脸面。
但如此无所顾忌,想来在淮南王府的身份地位属实一般。
既然如此,为何她还能在兰锜面前造次?
裴霈心底隐约有个猜想。
李嬷嬷眼睛一瞪,还要再发作。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款款而来,绮年玉貌,温文尔雅,他的声音冷淡平静:“乳娘何苦跟兰锜她们这等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先出去歇息吧。”
李嬷嬷惊喜交加转过身去,抹着眼泪叫心肝肉,上手就拉着蔺江陵的胳膊,絮絮叨叨讲如何如何不容易,如何如何惦记,蔺江陵仍旧温和笑着,亲自将李嬷嬷带出屋子。
李嬷嬷一走,兰锜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对着裴霈苦笑道:“今日委屈姑娘了,李嬷嬷是世子的奶娘,原先已经去了庄子上荣养,只是不知最近怎么又回京,奴先伺候您起身。”
裴霈状似无知:“既然是世子的奶娘,怎么对你这么不客气?”
兰锜替裴霈穿衣服的手微微一顿:“老人家总是看不得自己奶大的孩子不听她的话吧,原也是我没本事,讨不得李嬷嬷欢心罢了。”
裴霈当听不清她话里那点酸溜溜的语气。
毕竟李嬷嬷现在对蔺江陵而言到底是个什么意味,她也不清楚,贸然做什么事情只会失去她自己现在来之不易的处境。
等到裴霈收拾清楚的时候,李嬷嬷已经不知道被蔺江陵送去那里,马车里窗明几净,安安静静坐着他一个人。
四周太安静也太空旷,让裴霈无端生出一种微妙的心情来。
好像蔺江陵这个人,在此时此刻对她完全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