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收拾好心思，在兰锜的陪同下坐上客座，蔺江陵伸手，亲自卷起车帘。
马车摇晃，气氛却半点不暧昧，裴霈一言不发，蔺江陵目不斜视，风微微吹动两个人的鬓发，裴霈发簪上的银瓶垂莲鸳鸯步摇因此叮当轻响。
蔺江陵才把目光转过去，视线蜻蜓点水般在裴霈被光线照出一层绒毛光晕的脸颊上擦过，点到即止：“江月最近在招伴读，你回霍家稍事准备，丫鬟换一个带来，临走前不必跟阿照道别，他过了年要回边关。”
裴霈颔首：“小女省得。”
话题又冷落下来，裴霈无意同蔺江陵此刻多做攀谈，那会显得暧昧，她在心里细细盘算着沈照离京的日子跟沈家出事的日子。
她只知道她及笄那年沈家出事，但沈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毫无了解，因为等她出了孝期的头一年，霍老太太就开始无所节制的将她推进京都权贵的视线里。
那时她整日里想得都是如何应付那些刁难她的贵女，那还有闲心惦记沈照？
裴霈心底叹了口气。
沉默的时刻总是难熬，最起码对兰锜来讲是如此，她有心稍稍撮合撮合两人，却才受过敲打不敢开腔：日后世子总是要娶妻的，裴姑娘虽然身份不够，但性子温驯和软，好说话，比那还不知是哪家出身的王妃来得让人放心。
以她这样的身份，若是不能留在世子身边长久伺候，下场不会好，不是孤独终老就是被送出去给别人当妾，或者随便找个男的配了，到时候衣食住行不如如今不说，又哪来她如今跟世子的情分？
但是哪有正室夫人能容得下跟主子有情分的贵妾？
兰锜想到淮南王府中一个流传已久的传闻，忍不住浑身发冷。
裴霈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变化，但她没问。
马车行得不快，用饭时刻，霍家的大门才出现在裴霈的视线里，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没超出裴霈的预料，她先向蔺江陵致谢，紧接着自己下了车。
一步步缓慢靠近乌泱泱的人群，看着霍老太太他们在看见她孤身一人后渐渐失望的目光，裴霈心里没有任何快意，只是觉得好笑。
“外祖母在看什么？那日怎么走的那样急切？我很是思念您。”
裴霈笑吟吟地伸出手搀上霍老太太的胳膊，霍老太太慈祥的笑容不见丝毫僵硬：“那日听说你身子不好，不便挪动，我们就先走了，世子怎么没来？帮这样大的忙，该道谢才是。”
她握着裴霈的手转过身，挪动着往府中走，裴霈打马虎眼应付几声，笑道：“是该谢过世子，世子说郡主娘娘这段日子要招伴读，让我去王府。”
绛云翠湖两丫鬟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春燕则是意兴阑珊，在霍家这几日她倒也弄明白了自己的轻重，霍家二等丫鬟往上，不说满腹诗书，最少也是识文断字的。
她一个乡野出身的，字认识她，她可跟它们不熟，这种要跟着姑娘去做伴读的好事，怎么也轮不着她。
不意却听得前头几声喜信。
“世子不许我带翠湖绛云同去，明说咬我换个丫鬟，银翘愚笨不堪用……春燕虽不识字，可到底勤勉老实。”
春燕猛地抬起头来，看见往日里作威作福的翠湖绛云那惊诧的目光，方信不曾听错，心里的狂喜几乎是瞬间就将她淹没，但她反而低下头去，只有唇角微微翘起。
霍琼死命拿眼睛剐裴霈，一会儿说要同妹妹亲热，一会儿又讲妹妹受惊，做姊姊须得陪伴安神，诸多种种，都教裴霈推说身子不爽挡下，霍老太太如今又视这外孙女如眼珠般珍爱，更是不许霍琼借机寻衅。
傅氏倒安静，连带霍琇也不说话，裴霈却没打算轻易揭过这对母女的岔子，她转过眼，笑道：“世子听说琇姐姐如今跟郡主很是亲热，让我得空请姐姐一道去王府呢。”
“世子还说，多亏琇姐姐在贵人跟前替我美言，否则这伴读的缺也轮不着我补。”
霍琇面色有瞬间发白，但她很快又抬起面孔，轻描淡写道：“都是姊妹，相互提点也是应尽之义，何况霈姐儿你如今孤苦一人，做姐姐的照料你也是应该。”
裴霈笑而不语，转开脸陪着霍老太太自归院中。
“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勋贵人家，但也不能少了规矩，尤其是现如今你又要去王府，更该立起来，府中姊妹少说也有个教导嬷嬷，你才来京都，先前有意让你守制，不曾辖制，如今却不同了，外祖母将房嬷嬷给你，帮衬帮衬，你意下如何啊。”
霍老太太坐在炕上握着裴霈的手，裴霈挨着炕沿落座，眼帘低低垂下，不声不响，不曾像往日般应答恭顺柔和，霍老太太有些不快，还是耐着性子劝说道：“世子如今看重你，你若是失了礼数让人看笑话丢了福气，外祖母那时怎对得起你爹娘？”
两行浊泪顺着霍老太太的脸颊滴落，裴霈也很是伤情般陪着落了两滴眼泪，啜泣道：“并非是外孙女不懂规矩，实在是您如今已有春秋，房嬷嬷又是您的贴心人，倘或因我一点小事让您失了照顾，我万死也不能赔罪。”
房嬷嬷是自己这位外祖母心腹中的心腹，若是留在自己身边，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霍老太太一时无言，又沉思片刻：“既然如此，给你换个嬷嬷如何？你若是担心挑不好人，让你二舅母帮着掌眼也是好的。”
裴霈这回没在拒绝，很是乖顺地应下。
一老一少又坐在一处体贴说了些话，裴霈推说疲倦，先行回了碧纱橱。
裴霈落座在翠绿地弹墨洒花百蝶洋缎锦褥铺设好的床榻时，才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紧接着就是浓浓的疲惫与倦怠：“绛云姊姊，帮我倒杯水来。”
绛云先杵着不动弹，旋即又很快去倒来热茶递给裴霈，翠湖在她身后忍不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裴霈吃了几口茶便说犯困，由着绛云伺候着安置歇息，绛云放下帐子，拉着翠湖去外间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