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楼,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叫人厌烦。
周双苦笑,老天爷倒是挺会给气氛的。
许临山开口让钱兴把她送回去。
周双越过车子,语调冷漠,“不用假惺惺。”
许临山严肃的脸难得放柔和,“周小姐,希望你能体谅我这个当父亲的苦心。”
周双脚步没停,甚至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唯一回应许临山的,只有她冷冰冰的讽刺声,“我体谅不来,许先生既然选择了当坏人,就别再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吧,怪让人恶心的。”
刚见面的时候还叫他许伯伯,如今便只叫许先生了。
“周小姐...”钱兴想提醒她别这般说话。
许临山抬抬手阻止他,“算了,被小辈讲两句,又不掉肉。”
见周双不遮不挡走进雨中,许临山让钱兴给她送去一把伞。
周双没要。
钱兴也是当父亲的人,有一个跟周双年纪相仿的女儿,所以见不得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硬是将伞塞到了她手中。
可下一秒,周双又把伞撇到了地上。
她背影孤独,又倔强。
钱兴皱着眉,只好把伞捡了回去,到底忍不住说,“老爷,我斗胆讲一句,您这个事,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少爷要是知道,估计会把许家大宅拆了。”
他顿了顿,“说到底周小姐她,其实跟孟孟小姐差不多大,都还是个孩子,您让一个孩子看这样的视频......况且这事,她母亲本就是受害者,并无错。”您这不是等于将人挖出来鞭尸嘛。
后边那句,钱兴没敢讲。
他的话,许临山只认同一半,“老钱,你也是当爹的人,应该明白我的苦心,能当好人谁想做恶人?我今天不拆散他们,许乘这小子又死心眼,真认准她了,将来总会有有心人将舆论扯到他身上,扯到许家身上。”
“许家不比小门小户,真被有心人挑了刺,利益、颜面,统统都得丢。”许临山眼神凌厉,不觉得自己做法有错,“孟孟迟早也会嫁人,我就许乘这么一个儿子,未来许家偌大的产业都会交到他手中,我不允许一丝一毫的污点拖累他,拖累整个许家。”
钱兴想说,其实周小姐讲得对,他母亲是受害者,不应该把受害者有罪论打她身上,即便真被有心人拿出来说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多么不光彩的事。
只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心里想想,到底没说出来。
许临山倒是瞧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以为他想给这对小情侣求情,于是终结话题似的一挥手,拉开车门上车,“年轻人的爱,一时冲动算得了什么,过段时间他们就忘了。”
钱兴有话不敢言,也只好上车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钱兴发动车子。
许临山的声音从后座传来,“视频处理了吧,备份也不用留。”
虽然周双没亲口答应什么,但许临山也看得出来,她已经做好了选择。
钱兴应下,没多久,还是忍不住道,“倘若周小姐没能如您愿,您真的打算将视频传出去吗?”
许临山像是笑了声,望着窗外的雨,“老钱,你跟了我二十多年了,这样的问题,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不必问我。”
闻言,钱兴默默舒了口气,皱了一路的眉眼终得以展平。
-
这场春雨来得突然,街上有伞没伞的都脚步匆匆,唯有周双步步像拖着重锤。
她走得慢,那些路过她身边的人都下意识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两眼,而后又匆匆赶路。
偶尔有一两位好心的,上前询问要不要一起撑伞,周双都一一拒绝。
太狼狈了,雨水混着泪水的样子,太狼狈,不适合给人家笑话。
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砸在身上的雨点也越变越大。
奇怪,立春过后的雨,竟下得比夏天还要猛。
而且还要糟糕的是,它带着冬天还没来得及褪去的寒。
周双浑身湿透,冰凉的雨水渗过衣服,仿佛也渗过了她的皮肤血肉,直冻到她心里去。
她低着头走,目光空洞洞地盯着地面。
许临山说,你要钱我可以给你。
她不要钱。
许临山又说,等许乘高考完,我会送他出国,出国之前更是会替他安排一份良缘,所以你们早断,早好。
“安排”这两个字,让周双替许乘觉得恶心。
许临山还说,你这几年的过往我都知道,别的学校不愿意要你,我自不会说狠心到让你离开师附,但如果你不做正确的事,我也不是不会改变主意。
冠冕堂皇的话里全是威胁。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攥的视频。
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周双似乎想起来自己是什么人了。
最近被许乘护得太好,她差点都要忘了,她只是市井里的一只蝼蚁,无钱无权。
有能力只手遮天的是许乘,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不是她。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阶级分明。
有人每天大鱼大肉不知柴米油盐贵,有人仰头接下屋檐脏污的雨水,苟延残喘。
在雨里走久了,周双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在踢到一块凸起的砖块后,她终究是倒在了脏污的雨水里,像无数次她想象中无人要的狗一样,倒在市井街头。
摔得太过突然,她脑袋磕了一下地面。
好在不重,只微微泛红。
但可能实在是走得久了,又或者是一路想了太多,她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爬不起来。
也有那么点...不想起来。
周双不知自己是何时晕过去的,又在雨里躺了多久。
醒来时,她靠在一座屋檐下,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娘蹲在她跟前。
见她终于苏醒,大娘声音着急又欢喜,“谢天谢地,姑娘你终于醒了,我刚刚看你倒在雨里,就把你抱到这儿来,喊了你老半天没反应,给我老心脏吓得,你再不醒我就得打120了。”
大娘一长串说完,才想起来问她有没有事,哪里不舒服。
听着大娘这些关心,周双鼻子微微酸,“我没事,多谢。”
她唇色发白,可能雨淋多了,原本滑嫩的唇,此时有微微皱。
“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大娘送你去医院。”
“不用。”周双下意识拒绝别人的好意,怕大娘太担心,她模糊说,“可能低血糖,我现在缓过来了,没事了。”
大娘一听,从湿漉漉的口袋里翻出一包饼干,撕开塞给她,“那你赶紧吃点东西垫垫。”
大娘本来撑伞好好地走,为了将她抱来这边,愣是扔了伞,把自己也给淋得浑身湿透。
现在她醒了,大娘的关心也依旧没停止。
周双最近的眼泪总是不争气,说来就来。
给大娘吓得有点慌,“哎哟,怎么还哭了呢。”
大娘以为她为自己晕倒的事觉得委屈或丢脸,连连安慰,“没事啊姑娘,人总有跌倒的时候,生活这点小坑,过去了就好了,你看你命大,现在都醒过来了,活着就好。”
“有没有家人电话?我帮你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或者你家如果不远的话,大娘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