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外头天已经黑尽,寒风呼呼。
医院里头倒是挺暖。
病房里,周双坐在病床边沿,左手撑着床边,缠满纱布的右手轻轻搁在腿上。
因为手上麻药还没过,所以这会还没觉得疼,倒是脸上贴了纱布那块地方,有点刺麻。
许乘坐在她跟前的椅子上,眼泪已经收起,但眼眶还是红的。
他垂着眸,给她两边磕淤青的膝盖抹药酒。
抹好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她裤腿捋下来。
随后眼睛不自觉盯着她缠满纱布的手,脑子里出现的却是她从树刺上抽开来的血肉模糊样。
霎时间,心头又是一阵绞,疼得喘不上气。
病房门没关,外头有人走过,急匆匆的,脚步声不小。
许乘回神,抬眼对上她视线,“周双,你确实傻。”
都多久了,他声音还是哑。
周双静了静,不认同地摇摇头,“怎么会。”
她头发披散着,嘴唇没什么血色,以往那双眸子就清冷,如今带上点病态,显得坚韧又易碎。
她不想他自责。
所以一脸没事地开玩笑,“我不推你,你脑袋被钉上去怎么办。光想想就挺恐怖的,我怕我看了会做噩梦。”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手撑慢一点,钉上边的会是你的脑袋!”
许乘情绪稍稍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才又慢慢缓下来。
他咬了下牙,想去碰她的手,又不敢,怕她疼。
周双撇开脸,说着违心的话,“这么短的时间,谁还有空去想。”
而实际情况是,哪怕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会扎死在树上,她也照样会毫不犹豫推开他。
如今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死,许乘不能。
她脸转回来,目光平静地调侃,“况且就算我脑袋钉上去了,我也看不见不是?你一个大男人,看见这点小场面,总不至于害怕的。”
她只是想将此时的气氛变轻松一点。
奈何事与愿违。
许乘指尖收紧,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不害怕,他怕得要死。
良久,他指尖无力地松开。
“嗯,我一个大男人不怕做噩梦。”他看着她说,“因为根本不敢闭眼。”
“周双,你要真出了事,我”
话到这,他喉咙堵得难受。
周双歪头看他,“你怎么?把树砍了?还是把开车的杀了?”
许乘怔了半秒,突然笑出声。
只是眼梢跟着笑出些猩红来,“周双,你讲的笑话果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他垂眼撇开目光,声音喃喃几乎要听不见,“我会不知道怎么办,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可能会无措得像个小孩吧,像当年那个跪在妈妈面前除了哭再不知道怎么办的小孩。
气氛太沉重了。
周双不喜欢。
她还是比较喜欢看笑眼张扬的许乘。
于是很不客气地踢了下他小腿,“别想了许乘,我还活着呢,又不是死...”
闻言,许乘严肃地看过来,手轻攥住她嘴巴不让她继续讲,“周双,别说死。”
周双瞧着他眉眼那股生气劲,终于感觉他又活着了。
她心里头在笑。
嘴上却反着骨,寡淡地警告他,“松开,别趁机占我便宜,我还有一只手呢,照样把你打趴。”
许乘气笑出声,眼底夹着丝丝未褪去的悲伤,但终归是笑着的。
他脑袋往前凑了些,说话时气息洒在她脸上,“捏你一下嘴巴就要把我打趴啊,那如果我抱你一下呢。”
语气些微不正经,瞧着像耍无赖。
但其实,他是真的好想抱抱她。
她那么疼。
周双愣了两秒,无所畏惧地吐出一句,“那就咱俩一块住院。”
许乘说,“那正好,患难夫妻,咱俩相互照顾。”
“夫妻”这两字让周双一怔。
她眼睛一眯,又抬脚踹了下他小腿,“登徒子。”
正好踢到他摔倒时磕伤的位置。
但许乘没喊疼,反而笑了下。
他松开她嘴巴,手收回之前,拇指顺势轻轻抚了下她受伤的脸颊。
周双这一晚住在医院。
除了右掌扎了大大小小十来个伤口,她脸和膝盖问题不算大,她其实想回去的,但许乘不让,毕竟没人照顾她。
阮西几人是第二天才得知她受伤的消息。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许乘正在喂周双吃饭。
周双其实可以用左手吃的,但某人非要献殷勤,还威胁她说不给他喂那就大家都别吃,一起饿着等死。
周双无语,她只是伤了一只手,又不是废了。
她不管他,左手抓住勺子舀起饭便往嘴里送。
许乘在半途截住,捏着她手腕一反,将饭送进了自己嘴里,然后拆开另外一份饭说,“要么我用手喂你,要么我用嘴喂你。”
周双:“??”死变态?
要不是当时有个护士在收拾旁边的空床铺,周双估计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再操起椅子重重抡几下。
后来,一只手的周双耍不过两只手的无赖。
便任由他胡作非为...呸,是任由他喂饭。
张子序原本冲在前头,停在病房门口时看见这和谐又腻歪的一幕,简直大为震惊,立马推着其他几人退回门边,探着头偷看。
周双听到声响,往门口一望,看到四个叠罗汉的脑袋,一口没吃完的饭差点将自己呛死。
许乘给她拍了两下背,又把水递给她,随后头也不回地冲门口那几位说,“要进来就进来,别在那鬼鬼祟祟的。”
几人推推攘攘地进来,然后关心周双的伤势。
“没事,不严重...”周双往轻了说,从她嘴里描述出来,就像她只是擦了个皮外伤一样,连住院都是多余的。
许乘闷声,“扎了几个一到两厘米深的口子,还有七八个小的。”
他重新拿起勺子,默默舀了一口饭递周双嘴边。
操!两厘米!那不得快要把手掌扎穿!
几人眉头皆皱成一团,个个心疼地望着周双。
阮西眼眶都红了,到周双旁边坐下,抱着她那只没受伤的手,摸摸安抚。
周双望着许乘递来的饭,四五双眼睛盯着,实在没好意思吃,“你放桌面,我自己能吃。”
许乘抬着的手没动,“张嘴,你不吃我吃了。”
周双:“...”
怎么怪怪的,语气怪怪的,像骗小孩。
说的内容也怪怪的,她吃过的他再吃...
“你放桌面。”她重复。
许乘笑笑,“还挺倔。”
他跟其余人商量,“我周老师脸皮薄,你们在这她不好意思张嘴,要不你们先出去,我喂完她你们再进来?”
周双:“?”
周双:“...”
大家早就觉得这个病房充斥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了,个个起哄地笑。
周双盯着许乘,想打人。
后来那份饭兜兜转转,到了阮西手里。
周双着实受宠若惊,同一天竟被两位朋友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