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犰大道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尤其是白汉赋那病态的神情面容,就连平日里审视在北莽与北犰流域晃荡余孽子弟的北犰兵官都着实吓了一跳。
徐平安胸中气息骤然停滞,他不知晓平日里常常嬉笑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干扰到自己的白家二公子,今日为何频频神情失常。
想要杀人的眼睛,常年在边疆荣辱兵马的徐平安再了解不过,但是透过白汉赋的瞳孔,徐平安看到的不光是杀意,苟且,憎恨,得意,病态,种种都存在。
徐平安终究是北犰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顺着这个安州太子爷在北犰胡作非为,他下了马,走至白家马车一旁,问道:“白二少爷,怎得,有仇? 这人是江南人,难道她之前还来过你们安州?”
白汉赋抽搐的摇了摇头,又是摇了摇仅存的一只手臂:“不仅来过我们安州。”白汉赋手指略有颤抖,指向了自己镂空的袖子,徐平安愣神,一言两语,却足以让他知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的手臂是你砍的?”
身抗铁笼的四位铁兵腿脚颤抖,究其缘由是那自己的领头将军满脸怒容的将手透过铁囚,手中青筋清晰可见,他抓着宋玄知的衣襟,斥声质问。
“不是他砍的,砍我手的人不在。”
白汉赋咬着嘴唇,北方本就容易干裂的嘴唇被其咬破,留下血痕:“但是那个人和这个王八蛋脱不开干系,徐将军,你可知晓,这人来我安州打了我爹脸,打了我大哥的脸,更打了我爹的脸,在黄河一畔,杀了我六百精兵!活生生的六百精兵啊!”
白汉赋的声音颤抖,怒气一层上一层,接着,白汉赋没来由的狂笑,就连跟随了其大半辈子的白家车夫也从未听过白汉赋如此笑过,那种听了就会毛骨悚然的笑声。
徐平安放下面色写着不屑两字的宋玄知,阴冷道:“你本不至死,可是你杀了北地的军,以北犰军法所言,杀一北地兵,便应斩首,更何况你杀了六百北地精兵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就算你为江南氏族,也逃不过被连根拔起的祸端!”
宋玄知擦了擦肩膀上的唾沫,说道:“就怕你查出来我的底子,你不敢杀。”接着,宋玄知看向白汉赋,而后吐了一口唾沫,“白汉赋,你很狂啊,要不要让明天你爹大驾光临,然后看着我被宰?”
白汉赋冷笑,真心觉得这宋玄知是个疯子:“好,好好好,徐将军,这人你给我留着,一定要给我留着!等我爹明天来了,我要让我爹亲眼看着他死,然后把他的尸体待会白府,拿去喂狗!”
宋玄知惋惜咋舌道:“拿去喂狗怎么够呢,白汉赋,你的心未免也太软了一点?”
白汉赋脸色凝重,点头连连:“老子嘴皮子耍不过你,要不是为了让我爹跟我一起看着你死,今天老子就让你在北犰五马分尸!白东洋,回白府,老子今天给我爹一个面子,老子今天亲自接!”
军队与白家车马这次算是真正的背道而驰,一人不顾,一人恼怒,徐平安开始正视身后的江南男子,尤其是那一句“就怕你查出来我的底子,你不敢杀我。”这一句,徐平安百思不得其解,太玄官位一品至九品,一品为尊,九品为次。
自己满打满算也就是个从三品上将军。
能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也是屈指可数,在镇北王七位义子之中,自己排行老四,在北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这江南男子招惹到白汉赋,自己也可以全然不管不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重要的是这江南男子杀了北犰的六百精兵,于情于理,他都脱不开干系。
铁囚之中,宋玄知气定神闲。
完全没有一个将死之人的模样。
宁芳绒胆小,缩在角落抖着身子,原先还没有这么怕,可听到宋玄知杀了那六百精兵之后,才知道这王八蛋到底犯了什么罪,与其如此,还不如给那五行判官抓走,兴许卖个身,装个可怜,就可以逃之夭夭。
原以为自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村是见到了,可这村他娘住山顶上啊!
宁芳绒抱头痛哭,声声呜咽。
李登灵搂着这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家,尽量用自己那常年浸泡在琼浆玉液的细腻双手,将这个妮子抚摸安稳。
楚陈安摸了摸空荡的腰间,有些不敢抬头看向监国:“大人,我的绣春刀...”
宋玄知摇手一指,停住了楚陈安要说话的罪。
“无需多言,该要面子的时候我会要面子,该要命的时候我一定会要命,你的绣春刀被那马面缴了情有可原,毕竟每个人不是都世事无常,不犯错误,你看那辽疆圣女不也坐在这里陪我们一起等死?况且,我有说过我们一定会死吗?我做事的自信,你应该有点数。”
楚陈安愣神道:“监国大人有何打算?”
宋玄知唏嘘一声:“小声点,别叫我监国,给他们听到了不好,我还想玩玩呢。”
宋玄知倚靠在铁牢上,惬意的很:“你就没有发觉这片地儿少了个眼熟的人?”
...
北犰西部,大漠之中走着一道佝偻身影,与一道素衣身影。
“殿下的生死,您就如此放心吗?”佝偻身影将剑匣放在沙地上,静静的靠着,漏了风的门牙挡不住嘴外的沙尘。
素衣身影看向眼底之下的微小铁牢,轻声道:“路可以慢慢铺,国可以慢慢复,运筹帷幄三百年,不差这一点光阴时节。而且,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终归是要练出点心性。”
素衣女子看了看中老掉牙的老头,问道:“你也是心大,什么东西都能给出去。”
老头嘿嘿一笑,似乎不当回事:“殿下嘛,早传晚传,那都是传,为啥不传?”瞬然,老者眼神一变道,“不过您真的想好了?”
素衣女子道:“世人不可能人人皆像你一般对我言听计从,但若是不从,我便打到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