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霖思来想去一番,才道:“两日后,你身子该经得住昆凌寒气,也可化龙飞行,来一趟,你自会知晓。”
他没有再多说话,对陵墓拜了几拜,便起身离去。
为信守承诺,他只能这般:将一切话语权都留给黎莲机。前有因后有果,因果得报。
既是两人种下的,无论如何,都要由他们亲自去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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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凌之巅,暮色苍茫,冰寒之气如附骨之疽,驱之不散。
两条白龙降此已久。
黎莲机接过敖霖递来的小小玉净瓶,开塞一闻:“这是?”
“火凝丹,驱寒用的。可它治标不治本,一粒只够保四个时辰,需不断服用。我只余这四粒,这种丹药一时半会儿炼制不出,莲机兄最好放在入眠时服用。”
敖绪站得远远的,歪头剜他二人一眼,坐去雪松下的石凳上侯着。
“莲机兄可知驱寒汤的做法?我给你带了些老姜片、红枣、枸杞,你白日顶不住时便可用它们烧汤,喝下暖身,且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敖霖准备相当周全,将一口药壶一同放下,并递出一个极具分量的包袱,“还有这张虎皮,是我同敖绪在山下猎户人家收来的,夜间盖上比普通褥子保暖……”
敖绪听得啰嗦,一阵无聊烦闷,后悔跟来,想要起身离去。
两只雪银狐一前一后走近,蹲在他跟前望着。
去路被挡,敖绪白它们一眼:“看什么看。”
两只雪银狐歪歪脑袋,目光未收。
“快滚开!”
二狐还是不动。
见它们不肯走,敖绪双臂一抱,态度傲慢,“哼……瞧瞧你们的主人,连这点小寒小冻都经不起,虚得跟病秧子似……啊啊……啊欠……”
他话未说完,先打个喷嚏,不禁揉揉鼻子,搓搓双臂。
两只狐狸双眸弯起,只剩一道缝,张着嘴,似在仰天大笑。
敖绪气得跺脚,倒也不能跟两只畜生一般见识,咬牙切齿道:“果然都是臭狐狸!跟你们主人一样讨厌!”
“敖绪,你未离开啊。”敖霖同黎莲机道了别,回身见到敖绪还候在外边。
敖绪瞥视黎莲机一眼,转身大步向前,道:“走走走!赶紧走,烦死了……”
敖霖无奈跟上。
敖绪想起敖纯还在龙宫享清福,替敖霖打抱不平,“他自己的人,自己扔下不管,倒真会给他人添麻烦。”
“话不能这般说。”
“黎莲机那家伙怎么了,突然跟害大病似的。你也是好心,送这又送那。”
“这是敖纯亏欠的。他大概是没机会知情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先替他还上一些人情吧。”
敖霖遥望穹空,浑暗天色由夕阳拉长,云彩厚重,有灰有紫,深沉而瑰丽。可这派奇景,又有几人得见呢?
两日飞快,期间,敖纯并未到来。
为黎莲机送饭的担子由敖霖接了去,相较宋原礼的冒冒失失,黎予沧倒乐意交付给他。
敖霖每日都会为黎莲机备上一份阿胶红枣乌鸡汤,好为他补补身子。可情形并不容乐观。
极端气候之下,黎莲机亏损的精元迟迟不得恢复。他灵力见底,养护不住失血过多的肉身,便不足够与严寒对抗,身子不仅未经好转,反而持续恶化,已是急需待在温和之所养护。
如若不然,即使黎莲机有幸保住性命,也将成为一个散灵的废人。
今日是敖霖归训第三日,已没有过多时日浪费。
他来到谷口大道。云空之下,虚幻不实的山峡峭壁中,吹荡寒沫风暴,云层乌压压,越积越沉,谷内已泛起点点白雪。
敖霖拍落肩头细雪,撑起手中青伞,愁容满面。
他忆起墓前,敖纯无惊也未变的面孔,不由心道:果然是提示得不够明显吗?
雪落无声,风不留影。
“敖纯啊敖纯,若是他人,我又怎会在你面前提及。”他唉叹悠长。
其实,敖霖另有妙计可拯救黎莲机于水火,只怕黎莲机会拒绝。
敖霖伸开手掌心,其中躺着两粒白丸——为传教他医术的师父在弥留之时转赠,由早年灭绝的幻蔓花炼制九九八十一天而成。
此丹药与狐族幻术中的幻化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需将想幻化的人的随身物点燃,烧灼此丹服用,不出半柱香,便可化成物主模样。二者原身越相似,成体便愈相仿,甚至可达声容、体态不差分毫,无从辨认,以假乱真的程度。
敖霖便想利用此丹与黎莲机调换身份,将他替换山下,放心养伤。
他与黎莲机容貌有别,可贵在二人脸形相仿,形体身量相差不过分毫,总能轻易瞒过大部分人。
怕就怕,黎莲机不喜拖欠人情,当场拒绝。
近两日,他已受下敖霖多次接济恩惠,正觉叨扰,又怎会同意别人替他受苦受难。
“莲机兄,为了你好,就容我再一次擅作主张吧。”敖霖下定决心,若劝不住他,他便强行给他喂下。
不消片刻,大雪纷飞。
山顶环境更加不妙,早去一时,黎莲机便少受一份苦难。
敖霖即刻往谷口走去。这一抬眼,便是万分欣喜。
卷白烈风中,清影逆着风雪,银白发尾洒扬,素净衣摆簌簌翻拍,缓缓行近。
“敖纯!”敖霖向他招手,握紧伞柄迎去,“你终于是来了,可让我好等。”
敖纯面无神色点头,对身上积雪不管不顾,只问道:“兄长可知监察居在何处?”
敖霖打量着敖纯处事不惊的眸,明明是赤焰,除去几分天生的倨傲,便不夹一丝感情了,甚至比以往更为冰冷难琢磨。
“敖纯,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不会动摇。”
“不瞒你,我回去东海是为取药,之前炼制的火凝丹只剩四颗,本该够保黎莲机四日,可实况比预想糟糕……”
提及此人,敖纯面色有所浮动,他皱着眉,再冷静不下心绪,语气多了几分担忧:“保?他出了何事!”
真情实意,怎可轻易斩断,他始终是放不下的。不过听人提及一句,他的心窝便有所牵动,乃至波及作方寸大乱,再理不清,是情更是劫。
“我提示过你,有人需要你。我尽力了,可还是劝不动他。”
敖纯更为急切,“他到底出了何事?麻烦兄长说清楚些!”
“他在课上与同窗起了争执,全然不顾老先生劝阻,便与人殴打,至今都未肯认错,教长行罚,让他在山顶受寒思过一月。他有不可言说的苦衷,可他身受重伤,事关性命,绝不容他任性胡来,有望劝他回来的,只有你了。”
“伤?那人伤了他。”敖纯眸中蒙蔽寒霜。
敖霖摇首,“那人怎伤得了他,你该去山顶看看。”
害他难熬不过去的,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