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机兄需好好调养身子才是,你这可是继续打算待在山顶受罚?”
黎莲机不经心笑道:“此事我可做不了主。”
凛风四起,他猛地哆嗦,笑意顷刻了了无踪,便立即捞起两只雪银狐拥入怀中,意以此挡寒取暖。
敖霖道:“区区两只白狐,怎可抵御如此寒霜夙雪,莲机兄,你该知晓我的来意。”
黎莲机咳嗽了几声,他清清嗓子,打着马虎想要糊弄过去,“敖兄当真会说笑,我并非敖兄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会知晓?”
敖霖于心不忍,“莲机兄,好好待自己一回,去与教长认个不是。即便免不了一罚,也别是在山顶受极寒之苦。不说一月,便是七日,以你精元亏损的体质,都要熬不过去。”
黎莲机笑容转变,眸眼似这冰寒洞天,“我别的不硬,偏偏命硬,此事不劳敖兄操心。”
“莲机兄,人命关天,你何必如此死心眼。”
“此地没有什么可招待敖兄,我赶路赶得乏了,想尽早歇息,敖兄请回吧。”
“莲机兄,你这是何苦呢。”
黎莲机头也不回钻进背风山洞里去。
敖霖无可奈何,摇首作罢。他没有即刻赶回东海,而是回到谷内寝阁歇息。
昨夜一宿未眠,他这一觉睡得长,便未赶得及在早训前离去。
敖霖归谷的消息不胫而走,蛟龙族受训生一一前来慰问情况。
他只得提前报归。
敖霖铁了心要返回东海一趟。一旦念起山顶受罚的黎莲机,他便替敖纯一万个操心。
他与毕方道明,需再回东海取些东西回来。
毕方未立刻将他放行,而是带他往老神使的监察居。
穿过木廊,便是梨花白雪覆盖的幽居。
老神使挽起的宽袖随风烈烈,正与一名青冥轻衫的银发男子激烈对弈,置身这凉亭雪地之中,他们衣裳如此单薄,竟一个都不嫌冷。
这陌生的银发男子身份显然不一般,毕方见了他都要连着拜一拜,看样子该是能与老神使地位齐平的。
“神使大人。”敖霖拱手问候。
老神使这才肯抬起一眼来,轻声冷调问,“令弟可安好?”
“已无大碍。”
“此行,劳汝转告,无论他弃训与否,都需来山谷亲自与吾详谈。”
银发男子听见老神使这话似十分心悦,方才因入迷棋局而态度凝重的脸转出来时,已微微露出几分笑意。
敖霖忍不住多留意老神使与这男子一眼,“一定带到。”
显而易见,他们不会轻易放走敖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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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纯、敖绪已回到龙宫。
敖霖赶着忙去探望了敖纯。
女娲石养护功效奇大,只别离一日,敖纯便可下床走动。
他未安稳待在寝殿之内。听服侍的宫女说,他去了花满庭,并将侍女全部早早遣回,不许任何旁人随行。
花满庭是敖纯母后生前常去的地方,他母后的陵墓便安在花满庭的乌啼园边上。
敖霖直奔乌啼园,意料之中,他在乌啼花丛间寻到了敖纯。
藏蓝发带将敖纯一袭银丝简便约束,广袖薄裳,雪袖轻挽。
敖纯正弯腰采撷一地赤红的乌啼花。
他的伤未好透,清俊面庞泛有冷白之色,没有过多的情绪,宽松衣衫衬出他一派单薄落寞。
敖霖不忍打搅,远远望着。
敖纯折有满满一捧后,便朝他母后墓碑方向去了。
敖霖这才叫住他,“敖纯。”
敖纯闻声回首,神情间寡淡无味,仿若不曾受敖霖到来而惊扰。
敖霖紧赶慢赶来到他身旁,“我与你一同前往。”
“嗯。”
陵墓有专人清扫,碑不沾尘。敖纯将乌啼花束轻轻放置,随敖霖一道跪下。
半盏茶功夫过去……
敖纯难得主动交谈,“兄长可知此处为何叫做乌啼园,而这花又为何叫做乌啼花?”
敖霖自然不愿错过与他吐露心扉的机会,“敖纯可愿讲予我听?”
“起初,此地只有一些杂草、丛木,鲜有人至。母后倒时常来此旧亭静坐。后来一日,园中裂出一道温泉,草木如受毒害,渐渐枯败,久而久之,除却那口蒸腾的温泉,园中一毛不剩,更是荒芜。可母后并未因此嫌弃它,仍如期而至,偶尔泡泡温泉。
“直至那一次,母后夜下前往,温泉突然冒泡不止,且发出阵阵啼引之声。母后生奇,日日观察,得以发现,这泉水白天无所异常,只于乌夜下啼引。再往后,时值阳春,园中竟开始抽出嫩芽,开出遍地赤红花瓣、明黄花蕊的花。”
敖霖自墓碑前摆放的花束上抽回神思,“绽放的正是这乌啼花吧?”
敖纯没有答复,而是继续道:“母后认为是啼引声唤来生机。而温泉乌夜啼引,她便命这园为乌啼园,而花便叫乌啼花,而那旧亭……”
他回眸,深深凝视着亭上的牌匾,“就叫乌啼亭。”
敖霖便继续静静当听众。
“母后喜爱此处,期望有朝一日,可有人与她一同观赏这犹如火烧艳园的奇景,但身处深宫,人人气盛心高,从不曾有人留意如此偏角僻壤,更不曾出现甘愿陪她赏花的人。直至我与敖绪出世,她才算圆梦。曾经,她一遍一遍告诉我二人,说我们眼瞳生得极美。”
敖霖垂眸,细细端详乌啼花色,“因为,它们是乌啼花的颜色。”
“兄长。”
“嗯。”
“我是否极其无能?”
“为何会有如此感慨?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讲出来。”
敖纯淡声一笑,缓和闭目,且摇着头,是从所未见的怡然,“没了。没有难言。”
“只是觉得对不起母后,竟去轻生寻死。我没有好好听她的话,答应她的事也未办到。”他已将一切想开,漠然的语气带着放开的超脱。
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强取也无意义。被心魔迷眼,于幻梦纠缠,自我欺骗……可不就是无能之辈!
敖霖心中一紧,“敖纯可有何打算?”
“我因私心,害得叔父落入陷阱,重伤未愈。替他行该行之事,我有这个责任,也有义务。”
“你要回战地?”
“兄长不必担忧,这一战,不求死,只求胜。蛟龙族不胜,我便不归。”
“敖纯,你完全不必……唉,何必呢?”敖霖情绪一连转换,“依我之见,你还是回昆凌参训的好,免得落下遗憾。”
敖纯心中泛苦,“有何可遗憾?”
问敖霖,亦是问他自己,有何种理由能令他说服自己回去?
他敖纯,从来不像世人眼中的高洁。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不过是奔着唯一一个念头。所谓的渡化弱小、拯救苍生、庇世安宁、护卫公正,再成为神使……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为念头奔走之时,无意间地顺应而为罢了。
当今,他一抹念头破灭,他的狐狸对他不再有所需要……那一切奔走攀爬便不再有意义。
回去如何?不回又如何?
长思长忆,短思无极,若知如此,何如当初。
“老使者传话,无论如何你都要与他面谈,他们是不愿放弃你的。”敖霖苦口婆心。
“母后祭日一过,我身子便可彻底恢复。康复之日,动身之时。只有五日,我哪都不想去,只想多陪陪她。”敖纯不曾动摇。
“监察员邀约,纵使是父王也不可马虎,你不可任性。”
敖纯无动于衷。
“有人需要你去见,你若不来的话……唉……”敖霖注定是要将大半辈子的心都操碎,“我尽力了,可他并不听我的……”
敖纯颦眉:“兄长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