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是个实诚人,看黎莲机与敖纯都挂着重伤,没有他人照拂,有些于心不忍,提起两副抓好的药剂到后院煎药去了。
离去前,他隔空对着诊房两人喊话:“小公子别忙着走,等老夫煎好了药,你们先服上一剂,省得回去还要麻烦。”
黎莲机不便大声回应,敖纯便抢先张口答谢:“有劳大夫。”
“举手之劳……”老大夫爽快的声音远去。
敖纯也不再与黎莲机相逼,依言站远了一些。
黎莲机歇出一些力气,不愿长久卧床,慢慢靠坐起身子。
敖纯想过来扶他一把,他拧着不肯,示意敖纯只需站在原处,不要靠过来。
他靠着自食其力,慢吞吞整好坐姿,先是一脸怪异看了敖纯一阵,才道:“说我是你的这种话,小时候便也罢了,以后莫要再提……容易遭人误解……”
敖纯千算万算,算不到黎莲机会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回应,他再不顾黎莲机是否允诺他近身过去,径自折回榻边。
不等黎莲机说话,他已坐下身来,并扶着黎莲机往前托送几分,好让他坐正身形。
敖纯抬起的掌间瞬时一亮,手心飘悬起一颗透亮的碧落色灵珠,波息流转,灵性生辉。
黎莲机瞧了瞧那枚珠子,目光疑惑投到敖纯脸上,问道:“你这是干……”
敖纯趁他张嘴之际,直接将掌心之物覆进他口中。
黎莲机忙捂住脖子,喉咙口一噎,发出“唔唔”几声,终还是将珠子吞入腹中。
他用劲咳了半天,没能吐出来。
他相信敖纯不会加害他,也没有担心,随口问道:“你把什么喂我了?”
“避水珠。”
“做什么用的?”
“避水珠蕴含上善灵水,可孕育万物生长。往小处说,它可包治百病,强身复骨,养伤止痛,更不在话下。你这等伤势服下,不出几日便可好转。”
“那往大处说呢?”
“可以……”
“可以什么?”
“既然你已服下,无论它可做别的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
黎莲机若有所思点点头,“这么好的东西?你我这等情分,早不分你我了,那我便不多作客气。可还有吗?你的伤势也不容马虎。”
本是世间仅有神物,黎莲机只当成是稀有的灵丹妙药……
敖纯没有言明,沉默了一阵,稍稍舒展容色,轻笑一声,略有深意开口:“其实……”
黎莲机有所怔愣,惊叹之余,便觉得这后话里绝对不会是好事。
敖纯笑意来得突然,却也是一瞬便收了去,他正色道:“它可让其他种族与蛟龙族相同,长久生活水中,你收下我的避水珠,便没理由说你不是我的人,跟我回龙宫。”
“……”
黎莲机一时哽话,这才算后知后觉,着了敖纯的道!
“那我还你得了……”
黎莲机往腹中输送一团赤色灵光,一抹月白清光受召挤出胸膛,避水珠随着光晕从黎莲机体内飘出。
敖纯看他净做些无用功,一语道破:“避水珠一但入口便会认主,即便你能从体内召它出来又如何。除非你死,或将它毁掉,否则他便只认你一人。”
“……”
如此宝物毁了实在可惜,这些方法固然不可取。
其实还有另一个方法,敖纯没说出口……
那便是凭主人意愿,嘴对嘴与他人传渡,避水会自动从主人口中传赠至另一位口中,避水珠将易主。
敖纯便是拿准这一点。
耍无赖本该是他黎莲机的拿手好戏,如今受了敖纯动用,还用得如此义正言辞,活像得了黎莲机厚颜无耻的真传。
他虽被迫受礼,言而总之,敖纯还是为他治了伤,要挟不过顺水推舟,他自觉亏欠,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你喜欢说我是你的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姑且随你去。不过,我不能跟你走。”
敖纯明显不悦,凝眉冷色:“为何?”
“我还有黎家。”黎莲机语气坚定。
敖纯脸色更垮,眸子一经眯起,便像作两道潺潺流泻着滚烫岩熔的地缝,灼人而危险。
他语中不免刻薄:“那你我先前的约定算作什么?我又算作什么?”
“白龙……”黎莲机头一遭觉得与人交谈是个技术活,一旦为难起他来,比起没有酒喝都令他焦虑,“我……”
他吭哧半天,有苦说不出,许久也只说了一句话:“抱歉……算我失约。”
敖纯一阵静默,内心苦痛纠结,倒也不是在责怪黎莲机,而是怪他自己,恼他当时人小力弱,只能同狐狸错过。
黎莲机从不曾料到,敖纯竟不单是为寻到他,还为履行当初诺言。
若只因此一事谈不拢,便就此两散,属实不值当。
“白龙……”黎莲机试探性拍了拍敖纯手臂,一脸庄重正色,敞着心扉道:“你先别生气,听我说……我想跟你走,一直都想跟你走。你肯定不知,在你不见以后,我日日夜夜都记挂着你……”
黎莲机此话一出,直接浇灭了敖纯心头火势,他不再与自己过意不去,迎着黎莲机的目光,等待后话。
经敖纯这么一瞅,即便黎莲机面上没有过多表现,心中多少生出一些难为情的别扭。
黎莲机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将他自认矫情的真心话被迫表露:“我曾不断告诫自己,你会来寻我。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我便拿出你送我的夜明珠看一看,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你不会骗我,因为……”
他顿了顿,直觉还是讲些好听话哄哄敖纯比较稳妥,干脆学着敖纯张口闭口“你的我的”一般讲,“……因为你是我的小白啊,所以你断然不会欺骗我。”
敖纯一时怔然。
黎莲机也是说罢才咂摸出这话中意味太过异样,可为了煽情,他顾不得太多,继续言意诚恳道:“可我不能同你离开,初时你待我好,我没齿难忘。如今你又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水火之 中,单是在你这欠下的人情,我此生都偿还不清。你待我好,我也想待你好,我很中意你,不想失去你这位挚友……”
敖纯多想说,狐狸,不做友人了好不好,做爱侣好不好……
他能看出黎莲机从不曾有这种思想,他顾忌着,一旦捅破,可能连友人都做不得。
敖纯想将黎莲机占为己有,他极其贪心……可他更怕黎莲机离他而去,他便只好忍耐……
双双缄默,敖纯看开了,“欠着吧,等哪日你要同我闹绝交,我便有充分理由抓你回来身旁,与你算算这笔细账。”
话里话外表明,他愿意体谅黎莲机。
黎莲机一阵窃喜,故意与他逗笑,“呦呵,你这就不乖了吧,咱们这情分……你怎还开始记账了!不是说好了不分你我吗?”
敖纯重申一遍:“你说的,不是我。”
“……”
“我的还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这……”黎莲机心中好一阵唾骂,“你这就过分……”
“哦?”
“敢情我什么都分不到,全是你的?”黎莲机反抗不公。
情之一字,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让人痴狂,让人醉,敖纯也逃不过。
他的心总会受黎莲机牵动,他冷冰冰的眸子自深处漫出一丝暖意,明明已经笑着,口气却还是傲慢的:“当然,连你都是我的,你的确什么都不曾有了。”
“……”
区区一炷香不到,黎莲机已见敖纯两次露笑,他便不觉得稀罕了。
两次全无好事不说,配上那压他一截的口气,他反倒觉得敖纯极其讨打。
敖纯下一句话问出,黎莲机便开始慌了。
“那颗夜明珠……你一直都留在身边?”
“肯定啊,你送的东西哪能胡乱丢。”黎莲机讲违心话舌不打卷,脸不变色,只暗暗后悔提一嘴这事,只怕敖纯下一句话会说,拿来给我看看。
他便先下口为强,“我放的好好的,怎么了?你想让我还你?”
敖纯淡淡道:“没。随口问问。”
黎莲机一记起夜明珠正给他丢去荒岛睡大觉,便不敢在此事上多磨,便赶紧转开话:“我认出你是因你喝醉,套你的话套出来的。你怎认出我的?不会是因为混天珠?”
黎莲机将放在榻上的混天珠拿起。
敖纯本就觉得这赤珠眼熟,却回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经此提醒,感觉更甚,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问道:“为何说我看见它便可认出你?”
“这是你我初遇你时,那颗带我飞的珠子,你没认出来?”
敖纯摇首。
“也是,当时年幼,记忆不甚清晰,何况义父为了让我携带便利,便命能工巧匠将它打造成了腰饰,不像当初,只是一个光不溜秋的珠子。”
敖纯倒是听女娲提及过混天珠。
相传,五行神兽可化作此物。世间无人得见它的样子,更无此物的详细记载,便无人知道内情,就连女娲都未曾多作说明。
如此特殊的存在,引起敖纯重视,他问道:“你怎会有混天珠?”
“敖纯!”
难得的闲散惬意打破,先是一道急唤闯入药房,敖霖后脚便至,因赶来得匆忙,他掀开帘子后便虚扶着桌椅歇息,也来不及与黎莲机打声招呼,张口便问敖纯:“你伤势如何?可否化龙飞行?父王急召,令咱们速回东海。”
能令敖霖如此失态的事,必然不是小事,敖纯从榻上抽身,“所为何事?”
敖霖长舒一口气,以此平复呼息,“咱们在此处训练与外隔绝,消息闭塞,很多事都未能及时知晓,父王方才派人传话,说人世发生暴乱。魔灵黎襄公然叛逃,自立九黎。昨日傍晚,他便率领九黎族民,携大批邪魔向轩辕境边部落城镇发起争端。女娲有意传你回天界受命,父王命我与敖绪暂且停训,让我二人带你回一趟东海。”
此事确实非同小可。
龙作为地界祥瑞神兽,肩负护世之任,人间有难,蛟龙族定然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