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纯默然望向黎莲机。
黎莲机道:“你看我做什么?”
敖纯没有作答。
“莲机兄,恕我斗胆问一句,青丘狐族与黎襄可还有什么瓜葛?”敖霖猜到敖纯心声,便替他问了一句他不好问出口的话。
黎莲机听出弦外音,了然轻笑,没有吭声。
敖纯再一开口便是强硬,“狐狸,我绝不准你站在我的对立面。”
黎莲机总算正了行,“蛟龙族与狐族虽交好,可有些事终归是狐族族内事,恕我无可奉告。不过,你们可否还记得,青丘隐世的缘由?”
敖霖道:“隐世求安,避乱谋稳。”
黎莲机坐得有些乏力,微微挪了挪身子,摆出所以然的姿态,“是啊……好不容易摆脱世间纷纷扰扰,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怎能说插手便插手。”
敖纯一时寂然。
敖霖道:“但愿如此。”
黎莲机也不再开口。
他们二人等不得榜单分册作公示。
敖纯借着老大夫之前帮他们打来的一盆清水净脸,简单理理仪容,将敖霖顺道取来的干净便服穿戴齐整,即刻便要出发。
黎莲机念及敖纯总要将一切憋在肚子里的牛脾气,赶在他们走出房门前噌一下坐直身体,差点因此扯动伤口。
他赶紧对紧随在后的敖霖作安排:“记得盯他换药。”
敖纯掀帘动作的手顿了一顿。
敖霖拱手笑道:“敖纯能得莲机兄这样的友人,我这做兄长的便可放下心了。再会。”
说罢,他便也离去。
黎莲机正想躺下歇着,动作一滞,一时又想起什么……
他连忙下去床榻,快速穿好鞋履,急急往外追去,走路不能平稳,沿途需扶墙借力。
出了药房,他赶紧对着敖纯越来越远的背影喊了一声:“白龙!”
敖纯与敖霖一致转身回眸,两身白影,在这渺渺冷雾之中,变得虚幻。
“你为何要将狐狸还我?”
“没还。”
“那它们为何会在我的寝阁?”
“昨夜去探望你时带上了它们,离去匆忙,便忘记带它们回去。”
“你来看过我?我怎不知情?”
“……”
黎莲机想起选单揭晓之后,将有十日假,若想他干躺下养伤并不现实。
他笑中得趣:“过几日我可去东海寻你吧?你可有时间招待我?小白龙。”
“以后不可再这般叫我。”
“就这般叫你如何?小、白、龙!”
“……”
“……”
敖霖决定先走一步。
待敖纯一并离去,黎莲机收起笑意,面无神色回去药房。
他不得不留意黎襄之事,青丘是否会被卷入其中,他不敢妄下定论,猜想却是有的。
既然黎家、宋家、江家未曾派人来接他们,便说明青丘暂且不会轻举妄动。
黎莲机辗转在榻上,总觉得敖霖带来的消息他早该得知,但他的确是头一次听闻。
他不由忆起半月前的一场离奇怪梦,想从中抓得蛛丝马迹。
兵主黎襄、姬轩辕、边城暴乱……
脑海中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他将敖霖的话细细整理,尝试与梦作比。
也就此刻,关于梦的内容他再不能记起,哪怕一丝……
黎莲机陡然坐起,拉扯到伤口,一时疼得他面部狰狞。
梦容易遭人遗忘……
偏逢此事,他觉得非同小可。
这感觉到底来自何方?
黎莲机心口发堵发闷,脑子越来越乱,坐立难安。
直至黎予沧、姬乔巧赶到。
黎莲机听见房外传来她们二人的谈话声,来不及细思:“你俩且等我穿好衣裳。”
待他理好衣衫,黎予沧一进来便先在房内环顾一圈,没有瞅见敖纯踪影,才坐去病塌边上,问:“听敖霖说了?”
黎莲机点头。
姬乔巧道:“隐世以后,咱们青丘狐一族可算是同黎兵主断干净了吧……这种时期青丘尚无动静,咱们狐族应是不会再插手……”
黎莲机摇首否决:“不一定。青丘与兵主是否存在牵扯且要看萧族长如何作选,如今不过才刚刚开始……”
“你怎么看?”黎予沧问道。
黎莲机道:“到达一定时期,青丘可能要割裂成三股势力:誓死效忠兵主派、坚守避隐求和派,以及随波逐流派。也可以说作是两股,最后这一股迟早会融入前两股。”
黎予沧信得过黎莲机敏锐的直觉,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起意:“你不妨继续说……”
“难缠的是第一波。参和此股势力的当是存时久远的世家大族,他们在青丘追随黎襄大将时便在,祖辈受过大将不少恩惠,旧思想根深蒂固,到时候,也许他们会只认兵主,只觉得效忠兵主才是我狐族最终归宿。如此一来,若萧族长继续坚守避世原则,青丘便会割据分裂,促成大乱。”
黎予沧当时一惊,双目瞪圆:“你意思是说萧族长袖手旁观的话,尚家便会……”
尚家,黎莲机所说的青丘最为古老的世家大族,青丘大世族之一。
自青丘第一位族长上任,至青丘隐世前,尚家曾一直追随第一任族长为黎襄效力,立功无数。
正因这些功名,尚家才可跻身成青丘第一个大世家。
尚家不光比其他三大家族存时悠久,势力也远大于另外三家,全得益于他们祖辈打拼积累。他们若是背叛青丘,青丘定会乱下半边天。
黎莲机忙不迭捂上黎予沧的嘴,“别说的太死,这只是我的猜测,万一萧族长最终决定继续为黎襄大将效力呢。”
黎予沧掰下他的手,道:“万一你猜中了呢?”
黎莲机似无所顾虑,回答轻巧:“该来的总会来。”
“行!咱也别思来想去了,既然爹爹没通知咱们,便足以说明此事无需你我多虑,你快些养好伤才是正道。”黎予沧看得透彻。
姬乔巧也道:“黎公子,眼下养伤最紧要。”
黎莲机点点头:“选单什么时候出?”
姬乔巧答:“午时。”
黎予沧道:“他们还为入选者备下了庆宴。”
黎莲机目光落去窗外,不知是不是没有细听,声色如似乎房外波撼的云雾一般飘忽轻然:“嗯……不错。”
………………
黎莲机受伤之事虽确与宋原礼无关,可宋原礼本人尚蒙在鼓里,越琢磨他便越觉得只可能是他误触了黎莲机的【护体机关】。
宋原礼是个直肠子,向来说一不二,对就是对,错是错,他与江家兄弟受完毕方的大惩大诫以后,最终决定好好与黎莲机赔个不是。
三人寻去黎莲机寝阁,说明来意。
黎莲机因此动了歪心,觉得不趁机将他们利用一番实在可惜,何况他们确实动过黎莲机的【榜分累计机关】,也算有错在先。
“实在觉得对不住我,便帮我个忙,如何?”
宋原礼爽快答应,“你说。能帮定不推辞。”
“帮我把山顶的酒运来五十坛,要赶在开宴之前。然后,你们将庆宴上的茶全部替换成酒,酒坛别扔,全部大摆宴席之上。做的时候要神不知鬼不觉,别留下证据。”
江伯雲好奇,“你这是要?”
“逼他们废除不得饮酒的规矩。庆宴由他们一手操办,摆宴设酒便代表是他们自己破戒,无论他们作何解释,都抵不过眼前事实,不得已下只能废去这一条例。”
宋原礼竖起大拇指,“好算计。”
“想喝个小酒跟偷鸡摸狗似的,我早受够了。那酒可是我的私藏,若非逼不得已,我还舍不得呢。”
江伯霆道:“以前阿礼时常针对你,你竟然没有算计他,难得!”
“总归是同窗,要是我没伤着,这事由我自个来便是,如今行动不便,只好有劳你们。”
宋原礼摇摇头,“你不必客套,是我们害了你,这是应该的。”
“多谢。”
…………
庆宴结束,在此地待下足足两个月的受训生终可回去故园。
黎莲机有伤在身,不适御剑飞行。黎予沧决定先在此修养几日,再回去青丘。
等他二人归家,已是三日之后。
温氏得知黎莲机受下重伤,且断了肋骨,无论如何都不许黎莲机私自乱跑。
心疼之余,她便开始责怪黎莲机不当心。
黎予沧多次想讲出来龙去脉,皆受黎莲机几次三番的阻拦。
黎莲机的伤在第五日彻底康复,这要归功于敖纯送的避水珠。
温氏却是不肯相信他已好个透彻,怕他只是耐不住寂寞,不肯安心窝在府里。依旧让他没日没夜躺下静养,并时时嘱咐,十日之内是绝不能乱跑。
区区十日,黎莲机急得要疯。因为这伤,温氏也不许他饮酒,黎予沧也曾帮忙监督,一出房又有侍女盯视,这不让他做,那不让他碰。
黎莲机简直要郁闷死,如此阵仗,哪里像只断了两根肋骨,倒像是变作了废人,恨不得只想他躺床上养懒骨头。
青丘并不似表面般平静。
黎项禾清早便要去族长府邸。近些日子,皆是如此,黎家早训也因此停了。
蛟龙族已在忙和平复战争引发的大小暴乱。
黎莲机曾多次望见过自青丘上空途径的蛟车,往轩辕国境方位去。
里面乘坐的只可能是一人,那便是龙王敖阐。
也不知蛟龙族与姬轩辕会有何种交涉。
黎莲机想起敖纯,多日不见,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敖纯虽忙,总归他闲,却是门都出不去……
去东海寻敖纯的计划恐怕要泡汤了……
再过两日便要归训,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