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小姐,您可要见一见……”阿盐于帘幕外低声问询,“老爷自知道您好转,已是来过数回,可即便数回您也不肯见,奴婢见着您病着的这月余时间,老爷鬓边生了数多白发……”
闻言,翻着书卷的手一滞,孙盈盈也不免心中略一受触,随即却把书卷不轻不重一置。
“阿盐,你越发逾矩了,还不自去领罚。”
无需出言,自有絮儿心意相通的代言之。
“是……”
……
孙宅正厅之中。
与最初无二无别的诚意盛情,孙维远复一副感激言语神态,仿佛期间种种不曾发生:“小女能够大好,全仰赖李神医之功,神医放心,孙某承诺的金银之属,必如约遣人送往神医居所。”
“阁下,倒是未曾了解过在下的规矩,”李莲花不加掩饰地扫过这所谓“报酬”,笑言道,“若治不好,分文不取,若治得好,只取白银五两足矣。”
高坐之人闻此好生踌躇不解一番后,便是:“这倒是孙某,唐突神医了。”
与此前不同,这回旁列女婢侍从早早垂候,孙维远身侧早早地也立下熟面孔絮儿伺候。
“既然小姐已康健,在下也不便长留,还请阁下,允我之辞。”
“本想着因诊治小女妄留神医于府,神医劳心劳神,却教贼人误伤神医,我府中必得要弥补照料神医至大好,却没成想反是误李神医行事,是孙某考虑不周啊……”
“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孙维远遂收了虚与委蛇作态,从怀中取出一土黄色的卷轴掂量一二,絮儿得了眼色亲将卷轴交奉李莲花手中。
“孙某知李神医淡泊名利不爱金钱俗物,但还请神医收下这珍藏多年的医道丹方,权当略安在下报偿之心,如何。”
孙维远料定李莲花年纪轻轻就医术了得,又没什么旁的嗜好,必定是惨淡经营医道。
这丹方,必定是其七寸。
果然,在孙维远来看,原本不着痕迹避开视线的李莲花,在听得这卷轴记录是丹方后,也不禁神情微变。
是啊,这卷轴一看便知来历不凡,比起地宫之中那价值连城的卷轴,麻烦程度也必是不遑多让。
谁教他现在是个大夫,既是大夫,又怎能轻易拒绝这种不损道义的诱惑呢。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
……
意料之中的,放了他一人一狗离开,教他牵着狐狸精,一步步走出的孙宅,走回的莲花楼。
“快看,那不是李神医吗?”
“这孙家小姐的怪病还真叫人治好了?”
“李神医在孙宅待了多久?昨日可又有穷户的小儿犯了高热,家里没钱喝不起药,烧了一夜也不知烧没烧成傻子……”
回到家中,正是冬日难得的好阳光,多日未曾见光的被褥早已冰冷发潮,好在离开之前还算洁净,不至于因为多日的未曾清扫生出什么霉味。
碗中简单的热乎一餐吃了个干净,狐狸精便蹿进了不远的林溪撒欢玩耍。
自然也就应该无人知晓,一个身形极快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打晕并带走了不知何故倚坐在榻闭目养神之人。
……
下手不轻啊。
李莲花反手摸了摸后颈,不用看都知道应生了一片淤青。
“阁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岂非更欲盖弥彰。”
“惭愧惭愧,谁叫你也算在这孙家镇上有那几分声名,若有哪怕一个多嘴多舌多管闲事的,那自然不美。”
晕眩醒神之后,自然又在楼中,只不过,不是莲花楼,而是墙地铺陈与绣楼如出一辙的望舒楼。
“你也知了这丹方神奥,个中炼制所需的药材资源绝非一个游医可以负担,何况,”孙维远也不再遮掩这明褒暗贬的言色,“还是个,有规矩的游医。”
啧。
“却是不知,这位朋友有什么必要在此处蒙着面,总归在下,也奈何不得你。”
比起继续于宦场中沉浮之人再演没完没了的虚与委蛇戏码,他目前更想逗一逗这从方才就侍立旁侧、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之人。
“李神医既然发话,那便如神医所说。”
言语中不乏,等着看好戏的恶意。
蒙面人忖顿片刻便揭开了面巾,不是护卫数日的孙三又是何人。
“孙三诚愧但,主人之令,无令不从。”
“哈哈哈!”李莲花那副在意料之中又隐含着愠怒的神情颇教他开怀,遂又添了一把火,似是感叹道,“这世上恃才傲物之人可真是只多不少,即便时不时少几个,也总有补缺。”
“若莲花是阁下,”说着便神情收敛,反而笑看向孙三道,“既存了心玩弄戏耍,行此令在此处的,便该另有其人才是。”
“哼。”
孙维远自然清楚李莲花所指,冷哼一声,心中道的确是:“这有武无武之人,也无甚分别,还不一般是为我所掌控任用的棋子。”
“絮儿,上茶,最好的茶。”
屏风后姗然而出的少女,稳稳地奉上东西两盏茶,只不过一盏被接下,一盏未曾。
这少女面上按不下的诧异神色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若非少年老成天赋异禀,唯一可能便是,并不知情。
“老爷!”
“啪!”
七分烫的茶水滚落前身,质地非凡的锦袍也登时变成湿衣,而“罪魁祸首”的少女面上发红手足无措哪有三分沉稳,“受害者”面色微沉更胜。
“神医这便好好留在这望舒楼中,直至制出卷轴所载的东西罢!”复又深望李莲花一眼,孙维远便起身拂袖而去,同反应过来跟着离去的自是絮儿。
热茶暖身,仍感一丝寒凉。
若他没有看错,这房之正北,看似封闭,实际上是一扇略加掩藏的窗牖。
也不忌惮未曾离开的孙三半分,信然走向窗牖拨开掩饰将其展开,微旦时的风也掺着余午的微冷。
而自窗牖倚窗外望,上承仰明媚舒朗之天光,下可将整个府邸尽收眼底。
望舒之楼,正立在府中最北倚山而建,内院外院呈扇形向外。
只不过,肉眼可见的人确是如豆粒大小,粗略估计,至少有数丈之高。
“神医若想自窗而逃……”孙三斟酌了下措辞,“那最好,连想也不要想,神医应也并不想,英年早逝。”
“何况,此楼也并非只有孙三一人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