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想不通,把一个医者留在一个材料工具一应俱全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荒唐决断和行为,即便这里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诸多人在,没有顶级的内力也是扛不住他怀揣的任何一种药物。
何况,好像这些人也并没对他存有半分的忌惮之心。
说来这也算是他近两年来养成的习惯,为了避免麻烦,即便能够做到,也至多曾为了后顾之忧,炼制了火寒丹的存在,更毒的毒药之类若是真出自他手、之后又或许在机缘巧合之下外流惹出什么伤天害理人命官司,恐怕用不了十年,自有除魔捍道的武林义士将他当做成江湖上知之甚少、行踪不定的药魔。
“这世界上不喜欢欠人情的,从来也不在少数。”
当日地宫之中,必得有一足够内力之人冒着必然中毒的风险破阵,水银之毒不同于任何一种以药效作用的毒药,而是本身为毒,毒性可见一斑。
谈不上利用或者愧疚,但总算作没有了结的因果,这也是他为什么在第一回诊脉之后,明知这府中问题小姐装病也并未直接离开的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便是这能为之胁迫,武功至少在准一流水准的高手的东西,与谋求这东西的背后势力。
为什么笛飞声会在东海之战后没有直接闭关疗伤反而被人追杀,为什么素手书生齐知原会多了一个不曾提及的弟子,为什么会出现本在十年之后从未存在的诸多人。
永远贴身保管的册子之上,文字永远停留在两年之前。
也正是他最怀疑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假若这个世界与料想之中的世界有所不同,他究竟能否在十年后按部就班的走完剧情。
驱策得了万人册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哪怕这宝贝价值连城,也并不合理,除非这宝贝也只是一个能引发武林震荡的、来自于背后之人谋划之事的引子。
正常轨迹之下,不是十不存一的金鸳盟,便是蛰伏隐藏的万圣道,或者还有独属于角丽谯的鱼龙牛马帮,以及,不是没有可能性的第三、第四方势力。
确保不会掉马的前提之下,获取更多的信息,以免届时措手不及导致的失误和偏差。
以及,最重要的,两年间,许多次的毒性发作暂有内力时候,他都尝试过用剑,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只有这一回。
【两生欢:炼制成功。】
【相夷太剑:已激活。注:扬州慢内力存在情况,每服下一颗两生欢,建议使用时长,五分钟。】
与这久违的天外音同时发生的,便是自炼成之后顷刻隐去字迹空白一片的卷轴。
非人力毁掉了实物,但记忆却并不能抹销,只要他想,除却这五颗,仍旧可以重新炼制。
很可惜,世事总是充满了不凑巧。
差不多是新药刚出炉没多久,恪尽职守之人就点了他的穴道。
再次醒来,周遭环境中的阴寒之气丝丝萦绕不绝。
准确来说,他既是被冻醒的,也是被吵醒的。
这地方他还来过多次,正是孙小姐的绣楼,只不过现在鲜艳色彩都改换成满目缟素。
灵堂设于正中,帘幕双双卷起,棺木首端正对着的便是包罗万象的千工拔步床,不绝于耳的声音大多也是从绣楼之外传入。
就是这,不论是摆放的纸扎、悬挂的挽联,还是上好材质雕工惊绝的棺木,一看便知绝非临时草草能够购置齐全。
“李莲花,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还是应该说,你们这一类人都是这样,”孙微微感叹一声,“按理说,我本以为你还会拖延些日子,因为你也不可能想不到,一旦我得偿所愿自然是留你不得。”
“朝闻道,夕死可矣,能让这逆天之物重现世间,神医也算,死得其所。”
说罢便自有人要听令。
“所以呢,麻烦对将死之人好一点,不然万一李某,因为功德被阎王留下,做了鬼差,顺便也把阁下请下去叙旧,这就不妙了。”
关停了暖炉地龙的绣楼,隔绝不了分毫的寒冷。
“这就不劳神医费心了,这世上鬼神之说不知多少,也没见几个因为治病救人的功德就能不入轮回封神做鬼的。”
“原来,我也并不是,第一个,死在这里、死于此药的大夫?”
听到这话,孙维远却是不着急立即灭口了,而是神情动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看向正借力站起有掩袖吃下了什么东西的李莲花,是不属于对李莲花本人的,憎恶掺杂着怀念的情绪。
“你当然不是第一个,”孙维远移开棺盖,看着女儿仍蒙面的脸,悲悯片刻又闭上双眼复睁开,将一颗药送入其口中,“只不过那人比你桀骜许多,也更,该死许多。”
根据年龄来看,这桩恩怨往事,应跟李相夷无关。
不过,暂时却不知为何会跟李莲花有关了。
随后,立刻就猜了个大概。
只因为孙下的命令实在太过奇怪。
流云冠,月白衣,除却是男版外,几乎跟云月居画像之中人服饰肉眼可见的相似。
如果不是一眼看出这一套衣服都是崭新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穿的。
“若你在此,她愿意回来的可能,也就多了几分,很好。”
说完这根本不是对李莲花所说的话,孙维远人便离开,只留下戴上了面具的孙三与阿盐、絮儿三人,以及那只匆匆见过一面的妇人被叫做阮姨,妇人也是唯一跪在蒲团上闭眼虔诚诵经祈福之人。
两生欢的功效,用在旁人身上,会是什么。
起死回生,借尸还魂?
面前,前者的话,用不太着,后者的话,好像也做不太到。
假如就算此前不知情,只要他此刻在这里,也很难不发觉这漏洞百出的假死。
只不过这孙小姐现在在身的服饰却与他所穿、画中描绘相似。
“这对父女还真是各有各的异想天开。”
......
不多不少,刚好七日,期间他见到了絮儿数次趁孙维远不在时,欲要上前查看,皆被阿盐阻拦。
“主人有令,不得有任何人靠近小姐,”阿盐娇小的身材却力量不小,轻易就能阻拦下本就精神不济的絮儿,“也包括,絮姐姐你。”
据他所知,江湖上龟息功能够撑三日,而最好的假死药,也最多只有五日。
但知情的絮儿虽然着急但并不是燃眉之急,也没有按理来说的直接告破放弃,那这能够撑过七日的假死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阁下是在为谁诵经?”
“自然,为了小主人。”
“是吗。”
“......”
虽然已经极力掩藏,但对于声音极其敏感的他来说,这一点点痕迹也足够了。
“客居中原多年,你为何不愿返回家乡?”
“你怎么...?”妇人错愕地睁开眼,却得见一身熟悉装束、神情平和的李莲花晃神,随即重新端跪。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想问就问吧,不过我知道你也应猜出了大概,就像,最开始的时候一样,”妇人顿了顿,哑笑道,“他与你,除却相貌声音,真是像极了。”
“他?”
其实他很想说,既然相貌声音都不像了,到底是靠什么就评价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很像的,难道靠直觉。
“他是主人的兄长,死在了十六年前的一个雨夜。”
出乎意料的,这段往事得知的容易极了,而且,除了孙维远之外,府中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够印证真假。
二十年前武艺卓绝、名噪一时的月仙子月雪柔与当时高中探花的孙维远相恋,本以为是白首偕老,结果却是兰因絮果,早产强行诞下孩子的代价,就是武学有瑕不能存进,郁郁寡欢死于生产后不久,而只留下女儿,其兄长月柳郎虽然孱弱但医武双绝,也救不回妹妹的性命,十六年前以全身功力强行催成两生欢将性命垂危的孩子救下,自己也落个油尽灯枯。
“当年,我也见过那药方......”妇人叙事时候本来异常平静,此刻却突然激动,“对于药材的处理,即便是医术、武功卓绝如柳也难以至臻,为了制成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