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赵钱氏谋算,这种事情发生后,李莲花无论如何都在州城混不下去。
旁人见着李莲花,就要想起因他而招惹出的人命祸事。
更有远近好事者来看热闹瞧瞧这染血的“风流韵事”的主角是个什么模样。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当猴围观后,李莲花终于架着他的莲花楼搬走了。
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去。
被迫成为李莲花的第二年,还未出正月,还在没有目的地的路上,李莲花就又一次遇上了小碧茶的发作。
”咯吱——咯吱——”
李莲花感到骨头在弹琵琶。
经过了好一番折腾,总算又用扬州慢压制下去。
只是每次之后的虚弱,总要逼得李莲花靠在床上,围着冒热气的吊壶,裹着一厚一薄的棉被修养生息几日。
待到能长久下地走动,已经出了正月。
“果然每次发作,容貌都会有细微的变化,”李莲花看向水盆里倒映的外貌,已然只和李相夷有七八分相像了,气质风格更是截然不同,“这袖手旁观地看着过去的自己消失的滋味,可真是奇妙。”
州牧本惜才,请了李莲花去做州城属吏,李莲花婉拒了,州牧倒是给李莲花送了些许润资,全当是抚慰奖赏李莲花在案中的贡献。
李莲花却只肯收五两。
一个身无武功的江湖游医,太多银钱是要招灾的。
州城之事到底风头过盛,李莲花在这第二年的前三四个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几乎都是在荒郊野外无人处停楼,进城摆摊诊脉卖膏药,也是斗笠不离身。
只不过,有些人,不去找麻烦,偏有麻烦上门来找。
正是端午时分,梅雨季节,天气湿热,蚊虫滋生,人体最易生病。
前前后后几日,李莲花的“包治百病”小摊上,病人几乎就没断过。
这一日,一位特殊的病人引起了李莲花的注意。
“大夫,我这前几日上山砍柴,结果被毒蛇咬了一口,本想着用蝎子酒抹抹总该好了,结果这总也不见好,这几日还发起高热,这身上是冷一阵热一阵……”樵户张撸起袖子把伤口展示给李莲花,说着便不禁打起了摆子。
李莲花向来淡然的表情也露出几分凝重。
“各位,今日出诊就到此为止了,后面的朋友烦请明日再来。”
李莲花一番说辞糊弄走了绝大部分,这才低声对着樵户张道:
“毒蛇咬人,只会留下两个圆形孔洞,你这伤口带有齿痕,分明是老鼠咬伤!”李莲花皱着眉,取了一块白净的绢布铺在樵户的手腕上,问询道,“除了忽冷忽热,还有什么症状?”
樵户张见李莲花这般严肃,也慌了神,哆哆嗦嗦道:
“没,没其他的……”
“你若是欺瞒,神仙也难救,”李莲花抬眸瞥了樵户张一眼,直看得樵户心悸,“如实说!”
“还有胸口疼,老是咳嗽……”樵户张越说越害怕,头上不住地往下冒汗。
“大,大,大,夫……我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哦,那没有。”
“就是快了。”
“什么?!”樵户张吓得就要扣住李莲花的胳膊,李莲花自然不许,顺手点了樵户张的穴道。
“麻烦了。”
李莲花来到此地的济世堂,门口正有覆面的几人抬着盖了白布的担架急匆匆而出。
“这不是李大夫吗?怎么今日没摆摊反倒来了我们这济世堂讨教?”
见是李莲花,济世堂的医官也便来礼貌性寒暄两句。
李莲花微微一笑,礼貌性抱拳,随即变了脸色,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鼠疫。”
“什么?!”
医官如何不知鼠疫。
又要死人了!又要死很多很多人了!
“病患在哪里?”医官虽惊,但仍保持基本冷静。
“山中樵户张……”李莲花顿了顿,“近日端午,怕就怕病患只当这是寻常疫症遮掩。”
“此事事关重大,你切莫声张,须待我济世堂先去验明,”医官叮嘱道,“李大夫可有告知樵户张该如何应对?”
“已然将其人隔离在了山中。”
“好,此处医药,李大夫尽可取用,只盼这还算来得及!”医官说完便急匆匆地入了内堂。
李莲花轻叹一声,抓了几副对症的药,又拿了几副面巾,回到了樵户张的山中草屋。
“啊—啊——啊————”
“发作了。”
李莲花拿出烧酒和草药兑的液体,用棉布涂抹在已经起了红斑的地方,又在病灶处施了几针,一碗药狠狠灌下去。
樵户张这才稍稍平复些许,不多时却又是一轮反复。
草屋不止一张床榻,樵户张的家人不知所踪。
李莲花自知目前医术,担不起这么大的疫病,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能救一人是一人。
尽人事,听天命。
山中无岁月。
“你醒了。”
樵户张奋力抬起沉重的双眼皮,眼中还是混混沌沌一片景象,只逐渐清晰看到一身穿白衣口覆面巾的人轻扇蒲扇熬煮着药。
樵户张深深吸了吸药香,自觉得身子都随之好受许多。
“李,,李大夫,我这是……”樵户张感到自己个精壮的汉子,现在就连说话都气虚。
“死不了,”李莲花眉眼松动,“你身体强健,本就胜过常人不少,加以草药针灸,倒让你硬生生熬过来。”
“只是经此一番折腾,怕是不能全然恢复往常般。”
“李大夫这话说的,这病这般厉害,能捡一条命已然是我张某人上辈子积了德,”樵户张经理一番生死到有些豁达看透,“我这条命可是李大夫跟阎王抢来的,以后您有什么吩咐,我老张绝对义不容辞!”
“医者职责所在,不必如此。”李莲花刚要取下药罐,头却忽地一沉,直靠得双手撑住这才没有摔倒下去。
“李大夫,您快快歇息去,我这已然是好了!”樵户张看见救命恩人这般,心里又急又愧。
“无碍,陈年旧疾罢了。”
李莲花眼神清明后,倒了满一碗药给樵户张灌下。
“冷啊……好热……”
李莲花也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
幸好是在山中,总不至于被当成得了鼠疫的病患再用错了药。
樵户张好不容易能下了地,却不见人,片刻才在东屋找到了裹成了粽子的李莲花。
“李大夫,您……这是?我能为您做些啥?”樵户张有些手足无措,“您尽管吩咐!”
他不知该不该上前。
“给我一壶热酒……”李莲花只觉得这次不似往常,却有摧枯拉朽之势。
一成扬州慢,竟也压制吃力。
“热酒来了,热酒来了!”
李莲花接过热酒,把还滚烫的酒壶紧紧贴紧自己猛地一灌,大半却都喂给了棉被。
……
“是他,就是他!我前几日看见的就是樵户张!瘟疫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来人啊,把这里烧了!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李大夫!快醒醒快醒醒!!”
李莲花懵懵幢幢地被樵户张摇醒。
“呕——”
嘴里的酒味直让他犯恶心。
“他们要放火烧了咱们!!”樵户张目眦欲裂。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把妻儿托付给山下邻居照顾,又送上半辈子身家,却惹得对方引人来要活活烧死他!
“滋啦——滋啦——”
火势蔓延很快,山风又长火势,很快,这片茅草屋便火光冲天。
“这可怎么办?!”樵户张心想,“绝不能丢下救命恩人!”
于是便紧急用水打湿了棉被,盖在李莲花身上,自己则背起一人一被冒着火势往外冲。
“咳咳咳咳咳……”
李莲花被呛地倒是更清醒几分,却见到樵户张背着自己在火海里进退无路。
“拼了!”樵户张咬咬牙,一狠心,竟要直接淌过三米高的火墙。
“唉?”
怎的自己没被烧着?
不管了,先逃了再说!
也是来人不觉得有人能从火海中逃出,这才给了樵户张一线生机。
远处人群三俩,明火执仗。
樵户张不敢轻信,带着李莲花躲进了更隐蔽的山中,那里也有他的一个歇脚处。
简陋,但安全。
“李大夫,你是不知道啊,我当时就如有神助,竟似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那寻常火蛇奈何不得我半分!”
李莲花接过樵户张递来的山泉水,笑而不语。
又是许多日子。
李莲花终于彻底结束这次异常的毒发。
樵户张也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二人下了山。
却见到更一幅人间如狱。
“全没了!全没了!!”
老病将死的枯叟,颤颤巍巍地从枯焦与灰烬中,捡着大火过后的残余,半张糊了的干饼啃得也艰难费力。
樵户张见之若狂,发疯般跑向一个方向。
李莲花猜,应当是妻儿所在罢。
“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跑的……阿柔……阿宝……”樵户张伏在两具焦尸上,想哭却哭不出,只不住地干嚎。
“李莲花!……”樵户张抹抹泪,转身嘶吼道,抓狂似的晃着李莲花,“我为什么要活?!你为什么要让我活啊?!”
“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