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染看向自己眼前逐渐淹没的牢水,漆黑不见五指的地牢内,破败的头顶上隐约的疏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
她仰着头努力的呼吸着散发着土腥气的空气,平静的水面因为微弱的呼吸而掀起层层流动的波纹,像是此刻时间缓慢逝去的痕迹。
程染的手臂几乎没有知觉了,被吊起来的感觉像是要把双臂给撕裂掉,因着我不痛不痛啦,程染感觉不到疼痛,也同样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
打工人打工魂。
程染觉得她现在就好像是坐在考场上,对着一张自己完全看不懂的试卷,偏偏这场考试对她来说还无比的重要,煎熬无比又心惊胆战。
恨不能突然暴起把监考老师给揍一顿。
但是她不能暴起,不能揍人,只能在位置上对着那张万恶的试卷继续煎熬。
晨曦投下来的第一缕光照,如同收卷铃声一般轰然在程染的脑子里炸开。
她有些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她满脑子跑火车落下的幻想,直到开门的铁锁发出叮当的声音,程染才迟钝的转过头去。
“辜小姐,跟我们走吧。”
狱卒将一旁的卷帘机关转了起来,程染缓缓的被从水牢内拉了起来,程染的脚在经过一夜之后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落在地上。
只不过她现在的双腿根本支撑不了她的身体,她跌在了一旁狱卒的身侧,身上的水沾湿了对方的衣袍,淅淅沥沥的如同泼了满身。
晨曦柔的好似薄纱一般,影影绰绰的拢在纤细的脊背上,好似水鬼般毫无温度和颜色的手指紧紧攥住狱卒的手臂。
“抱歉。”
狱卒心里有些不耐,但是听闻这一句便破天荒的将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大抵是从来没有那个犯人跟他说过这两个字。
“辜小姐若是实在走不了,可以歇息片刻,但也只能一会儿......”
言语未曾讲完,狱卒便看到程染抬起头来。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漠北大雪隆冬之时,那凝结了冰霜的香雪兰,纯白色的香雪兰簇拥在寒风料峭之时,风雪一落便是一地凋零。
而狱卒此时愣住半晌,只觉得香雪兰正在他面前枯萎。
“不必,我还可以走。”
狱卒回过神来:“那......辜小姐,请吧。”
“那李员外家,终于舍得将他女儿下葬了?怎么有两具棺材?”
“这你不知道?李员外之所以迟迟没有给自己女儿下葬,就是要给自己女儿找个女婿,我听说就这一单,那媒婆赚了三千两呢。”
“三千两?!......莫不是活人?”
“小声点,这事清楚就行,李员外可是跟宁指挥使家沾亲带故的,谁能拿他有法儿?”
“也不怕损阴德。”
“谁让人家财大气粗,还有权有势呢,就这么一个女儿。”
“不过,另外一家怎么瞧着比李员外家的排场还大?”
“闭嘴!你不要命了?!这是宁家二公子,突然暴毙,你以为全城戒严是因为什么?听说是有歹人害了二公子,正满城追捕呢!”
送殡的队伍一家比一家浩荡,李员外家上上下下足足有十几个道士,还有高僧坐镇,浑身软绵的李凤章被封在棺材内,棺材钉的很死,连空气都稀薄的很,他随时都会因为缺氧而窒息。
因着接连不断的大雨,城外的道路上泥泞了一片,送葬的队伍走的很是磕磕绊绊,有的小厮脚下一歪,这棺材便咚的一声嗑在了地上,原本并未封严实的棺材盖因为产生了细微的动摇。
李凤章看着那恍若蛛丝一般微弱到几乎是错觉的光亮,哂笑一声。
他从太父收藏的书本中罕见的寻到了一本话本,那时年幼的他整日被母妃所谓的皇权吵的心生烦躁,抱着好奇和叛逆的念头他翻开了这本话本。
当他看到主角李凤章任大漠的风雪欺身,任暴雨泥泞,任百姓唾弃,任奸人污蔑,任世间诸般枷锁欺身他却依旧能够立于这烂透了的朝堂和武林之中,紧握自己手中之剑,遵循己心之道。
任凭皇朝风雨飘摇,他毅然决然的怀着满腔的热血,或许是妄念企图撑起这个大厦将颓的天下。
他手中的剑,如同黑夜之中的火把,势不可挡,一往无前的破开腐朽,浑浊,糜烂。
他说,终有一日,天倾。
他说,终有一日,人定胜天。
李凤章看着那细若悬丝般的光亮,一如年少时那晚他熬灯夜读之时燃烧的烛火。
他不会死,他不能死。
李凤章伸出手来,沿着光亮。
棺材被重重的跌落在地上,李凤章清醒了几分,吵吵闹闹还有兵刃交接的声响,时不时的惨叫声彰显着这场厮杀有多么的激烈,这般声响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才逐渐的平息下来。
“给我挨个撬开,即便是......死也要找到。”
厚重的棺材使得那人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变声,只不过落在李凤章的耳中还是带着一丝熟悉感。
他不是不知道太父一直派人跟着自己,往日他都厌烦的紧,恨不能马上就将人给甩开,这算是第一次对于他们这般欣喜。
程染发起了烧,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我不痛不痛啦的药效已经过了,手腕上的伤青紫一圈,破了皮,整个肿了一圈,大概是脱臼了,因此动都动不了。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这般咳了两声,呛水的肺又钻心的疼了起来。
天这么快又黑了,程染觉得自己被烧糊涂了,都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了。
嗯......天亮了。
程染看着自己眼前的天光大亮,浑浑噩噩的没有什么念想,还未等她做出什么反应,便被人抱了起来,那人死死的将程染几乎嵌进怀里。
程染呼吸都困难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经过水牢没有窒息死,反而会因为这个拥抱而死。
“咳......松一点......”
程染的手动不了,身体被抱的太紧了,她凑到对方的耳旁,轻声呢喃着。
宋砚礼控制着自己,让这个拥抱没有那么窒息,他一言不发的静静的看着程染,唇角颤了颤,颤抖又克制的吻上了程染的额头。
“小和尚,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