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句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是什么意思?”
孩童摇头晃脑念着这句诗,念完之后微微有些腼腆的说道。
被称为先生的人举目而望,繁盛的梧桐树直耸而立,蝉鸣哀哀切切,纠缠不休,晌午的日光过于刺眼,而使得梧桐叶也盛了几分晶莹剔透的翠绿感。
“这句诗的含义为,我愿在万物凋零的时间里,与你成为知己,矢志不渝。”
先生说完转过身来,摸了摸孩童的发髻,柔软无骨而显的有些过分孱弱的手指在这般通透的日光下莹白细腻。
“二毛,现在是午食时候,你怎么又在打扰徐先生了?”
被称为二毛的孩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躲在先生的身后。
“无妨,二毛聪慧,我也愿意多教导。”
徐先生露出一个轻缓的笑来,手中拉着二毛的手腕。
曾经艳冠后宫,嚣张肆意的贵妃娘娘,穿上了一介白衣,摘了金钗玉簪,束起了夫子带,在这个她曾经生长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做了一个女先生。
若宜带了饭菜来,如今她已然怀了身孕,原本这些重活她已然不用做的,只是小姐的生活习性她最为知晓,她不陪着心里总是不舒服。
而在这里贵妃娘娘用回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徐南嘉,她是望安书院唯一的女先生,而这座望安城也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亦是她兄长长埋之地。
“徐将军回京已有多日,那信件今日才传来。”
看着小姐用了膳若宜才将信拿了出来。
徐南嘉望了一眼,便认出来徐将军那不甚工整的字来,拆开了信她细细的看起来,当目光落在某个字眼上的到时候,手指微颤。
“小姐,徐将军说什么了?”瞧着小姐这般态度,若宜不由的开口问道。
徐南嘉看完信件之后,仔细的叠了回去,再次放进信封中,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淡淡的开口:
“徐将军说,程然那件案子,是被人冤枉的,而那些人也已经死了。”
若宜顿了顿,只是喃喃道:
“程公公啊。”
时过境迁,任凭当年如何的惊心动魄,如今念起来也不过是微微感叹一句程公公。
徐南嘉忽的有些困顿,便躺在靠榻上微微浅眠起来,那般浑噩的梦境之中,她忽的又梦到了往事。
她的阿兄,是望安节度使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徐白楚。
因着口音的习惯,旁人唤一声徐白楚,总是会叫成徐北楚,那时阿兄纠正多次之后旁人还是唤错了,索性他倒是打趣起来,说他叫做徐北楚,那他的妹妹徐嘉也应该叫徐南嘉。
她的阿兄与郭芷溪是自幼的娃娃亲,因着这层关系,阿兄对那个女人很是要好,往日得了些有趣的都要分一半给那个女人,徐南嘉厌烦对方总是一副笑的娇娇弱弱的模样,好似是那纸糊的一般,动两下便要破了。
可是阿兄说那才是女儿家该有的姿态。
然后她便将砚台里新磨的墨水倒在了阿兄的身上,她嚣张惯了,做事肆意妄为,泼完墨水之后她气冲冲的说道:
“你既然喜欢那般柔弱的女子,却又把我宠成这般嚣张跋扈的性子,徐北楚,你这是不怀好意啊!”
“等我哪天嫁不出去的,我就拉着你,那郭大小姐要是敢在我面前哭上一哭,我便让她好看。”
徐白楚看着满身的墨渍,闻言倒是愣了愣,随后他有些无奈的回道:
“你如何会想的这般长远,我与她不过相识几载,与你却是一枝两叶。”
当阿兄要跟那个女人商议婚事的时候,先皇去的匆忙,一年之内不许婚嫁,此事便搁浅起来,汴京暗流涌动,夺嫡之势越发凶猛,而外族也虎视眈眈,想要趁着内乱之时狠狠的分一杯羹。
夺嫡之时,几位皇子各为其主,每个人都只顾着扩张自己的势力,四处派兵,那一日外族来犯,气焰嚣张,阿兄带兵迎战,却不料对方不仅来势汹涌,甚至阿兄的军队中有叛徒,如此两面夹击之下,战事紧急,她代替阿兄往汴京送了不知道多少封请求派兵的密信,可都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那些皇子各自胶着,又怎么舍得派出兵马来支援她们?
徐南嘉将最后的希望和筹码押在了郭芷溪身上,请求她的父亲带兵来相助。
可是,郭芷溪早就与二皇子牵了线,准备带兵进京,好得一个从龙之宫,好坐稳凤后宝座。
她足足等了半个月,等来的是二皇子夺得皇位,迎娶郭家嫡长女的消息。
而她的阿兄,被困死在鞑靼山内。
她恨毒了那个女人,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纯善的女孩子,她是个被宠坏了大小姐,而且还拥有一项锋利无匹的武器,那就是美貌。
她入了宫,乘了宠,艳冠后宫,锋芒毕露,无人敢越其左右。
偷龙转凤,狸猫换太子,那般疯魔的想法她也做到了,每每想到那个女人倾心所爱的儿子只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赝品,而被她视为眼中钉的绊脚石才是那个应该被捧在手心上的时,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甜蜜的灼烧感,燃尽了一切越依旧觉得肆意的畅快感。
后来,她忽的有些厌倦这个游戏了。
面对谢毓衡再也不想做那般事情,只不过是让他跪着,跪一日,她也这么静静的陪着对方,等她困倦的时候,那个眉眼清冷的小太监会伸出手来搀扶着她。
梦境的最后便是那十指相扣的惊颤感。
彼时的她带着些不太正常的病态来,或许是往事太过磨人,使得她整个人都有些虚妄的残暴,她体罚着对方,言语尖酸刻薄,事事为难,可对方总是在微微诧异之后便敛下了眉眼,默不作声的去执行自己的命令。
她望着对方生的好看的面容,慢慢起了些旖念来,不过却是在片刻之后消散无影无踪。
她是真真切切的喜欢过那个小太监,也曾在对方帮助自己逃出来的时候想要拉住对方的手。
可这时间一日过了一日,那些曾经沉沦的荒谬念头也逐渐的清醒,如同梦醒无痕一般,逐渐的淡了起来。
徐南嘉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彼时日盛极淡,心里有些钝钝的,不是什么痛感,只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程然,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算心里,终究是你欠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