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染将小梨子从一众尸体中找出来的时候,她的血还是温热的。
这般温热粘稠的血液流在她的手上,她怎么都止不住,明明那么瘦弱的一个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程哥哥,梨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那我以后想种一颗小梨树,又好看又好吃。”
人在极致的悲伤和死亡面前,一时半会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的,因为大脑还处于一个反应迟缓的阶段,程染抱着小梨子,只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还隐隐压抑的哭腔。
心底的惴惴不安忽的汹涌而来,那极致的寒意直蹿而上,冷的她手指都没了知觉,可是,那温热的血分明还在流淌。
那横贯小梨子胸口的刀伤开的颓靡极了。
“我看到了。”程染艰难的开口,她甚至有些吐字不清,喉咙间无法抑制的发生的粗重的声响。
“你穿粉色裙子很好看。”
程染的喉咙发痒,她想咳嗽,但是她又不能咳嗽,她便这样忍着,可是咳嗽怎么能忍得住呢?
于是她抱着小梨子猛的弯腰咳嗽起来,泪水顺着脸颊,在咳嗽声中腥甜的味道混合着唾液流了出来。
梁锦桢过来的时候,见程染咳出了血,那泪水分明抑制不住,他忽的哑了声,他不清楚,他什么都不知道,便也没有立场去开口。
程染擦了擦血迹,便转过身来,目光虚虚的落在前方,好似在看着这满地的血迹和尸体,又好似在看着远方雪山之巅无尽的苍茫。
她用力的抱着小梨子,对方实在是太轻太轻,可程染总觉得自己要抱不动了。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惨白与昏黄交织的天际,程染微微倾下身子,她只见那从小梨子胸前滚落了一个面人。
一个白衣墨发的面人。
程染握着这面人,她的背后是惨重的光线沉没殆尽的最后一刻,惨白的日光混着浑浊的几缕朝阳静静的。
这一夜太寒太凉。
她一直在想着小梨子的笑,她总是腼腆的笑,她的睫毛浓密却不算很黑,淡淡的,当冬日寂寥的光线投照过来时,总是让程染觉得这般乖巧的女孩子,日后一定会过的很温柔。
可是,小梨子没有以后了。
“228。”
程染在这浑浊的夜里,忽的出声,大概是静立的时间太久,她声音沙沙着,开口带着微微的刺痛。
“蕉蕉。”
“我总觉得你应当是在的,如果你在的话,能不能打个商量。”
“这剧情我走不下去了,既然要崩那就崩彻底一点,之后什么惩罚我都认。”
“这件事结束,无论是诛心还是旁的,无论是力度还是持久度都可以。”
“我当你同意了。”
天上疏淡月影逐渐褪去,程染披着黑色的斗篷,直直的站着,她脑子很乱又觉得无比的清楚,前路太难。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低下的脖颈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肉来,疏离的眉眼低垂,没什么神色,倒显得有些恍惚。
在这暗夜将尽未尽的时刻,程染的耳旁忽的响起一声:
“叮!实习生程染包裹内神勇无敌丸×5,已升至加强版。”
程染轻笑了一声,眼眶却是红的。
集结的号声在此刻响了起来,悠扬又凄厉。
程染骑着大黑走到了集结的军队前,她身形过于瘦削和单薄,即便是穿了重重的盔甲也不似旁人那般魁梧。
梁锦桢欲言又止,但是在触及程染冷冽又毫无波动的面容后,他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圆圆连夜处理的小梨子的后事,她也沉闷了许多,竟是一言未发。
等到达云州边塞的时,程染意外的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好似是叫魏敬恒的御林军统领。
脑中似乎闪过什么,都姓魏,大概是与那魏老将军有什么瓜葛吧。
魏敬恒,魏老将军的独子,年少时天资纵横,武艺谋略皆是上乘,魏老将军担心任国公过于夺权欺压皇权,将自己的独子留在了汴京。
可没想到,这一留便是再无相见之时。
没有人清楚魏敬恒是抱着何种信念来到这云州边塞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得知自己的大哥弑父之后他是如何走出来的,大哥从小长相比他好,脾气比他温顺,似乎大哥总是一副淡然温和的性子,而他便是那上蹿下跳的泼猴,父亲总是要说他不如大哥。
大哥占尽了父亲的宠爱,魏敬恒从小便是又羡慕又嫉妒,明明他才是亲生的,可父亲总是偏爱大哥多一些。
娘跟他说过,大哥的父亲为了救他的父亲去世了,所以他魏家欠大哥的。
每每思及此处,魏敬恒便恨到无以复加,三十年的时间,养了一条剧毒无比的恶蛇。
“二王爷这打仗都不忘带个兔儿爷,你看那腰细的,皮肤白的,模样看不清,一双眼睛就已经勾人的很了。”
魏敬恒阴沉的面容缓缓看去,只见程染下马踉跄了一下,说实话,身板着实弱。
程染的到来引起了诸多不满,魏家军以及任国公的军队,那些将军谁都看不起程染这小身板,更何况,二王爷明显对这个兔儿爷爱护有加。
他们心中气急,怒极,这是边塞,这是在打仗,这是动辄上万战士的性命,怎么能任由一个兔儿爷在这里兴风作浪,搅弄风云?
一个兔儿爷,一个脔宠,一个靠卖屁股上位的阴人。
当程染踏进会议的帐篷时,一把长枪便明晃晃的指着她的眼睛,似乎只要再近一分,便就戳瞎了这双波光潋滟的流水眸。
“这里战场岂是你这种人能够来的,滚!”
圆圆攥紧了拳头,面前气到发抖。
程染拉住了圆圆的手腕,说实话她心里也是有些怕的,可是怕归怕,事情还是要做的。
即便是怕死了,痛死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不然,她不得安宁。
“我来这里只是想说一句,阿木尔的人头我要了。”
程染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抖,这一抖便显得底气不足。
那持枪指着他的将军嘲讽不屑的打量了她一眼,阿木尔是突厥十六部最骁勇善战的战士,如果没有魏端行,他就是毫无疑问的突厥第一战士。
而如今,一个身娇体弱,说话都发颤的兔儿爷说要取阿木尔的人头。
你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不知所谓?
程染这边放了狠话,谁都没有当真,梁锦桢没有当真,魏敬恒没有当真,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然后,众人便见那身材单薄的兔儿爷,走上了城墙。
程染入目所及之处,皆是尸山血海,满目疮痍,她只觉得微微目眩,这脚下如有千钧重。
“我怕再也见不到程哥哥了。”晨曦雨露,小梨子又是开心又是有些难过的这般对着她说。
程染就这般闭目走上了城墙,众人见她怕成这个样子,只觉得荒谬极了,也恨极了,他们出生入死,却要为这种人送命。
那城墙之上的三弓床弩,威严沉重,带着口罩的娇弱少年走了过去,对着那六人合力才能拉开了三弓床弩看了起来。
一片的士兵忍不住了,没好气的开口:“程公子,这些东西不是您这种娇贵人该看的。”
程染却是没有理会,只是客客气气的问道:“这要把这箭放进去,再拉开就可以了吗?”
程染戴着口罩,语气有些失真,这般说着还上手摸了摸。
小兵烦躁极了,火气有些大的说:“您又不懂这些,您赶紧走......吧?”
士兵最后一个字硬生生的成了问句。
只见那六人合力才能拉开的三弓床弩,被少年一只手轻轻巧巧的拉了起来,那手青芷白玉一般,修长细嫩,仿佛拉的不是弓弩而是琴弦。
箭矢如陨星。
只见那突厥的人的将军还在兴奋的大喊着,下一刻便被这巨大箭矢猛的刺穿,连带着身后的副官,齐齐被洞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