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诚再无力支撑,整个身子滑下,脸上以及头上的绷带已被血水渗透。
看上去更加惊恐骇人。
他自从昨晚醒来,那冗长的黑夜,不用照镜子也能感觉到已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这个词,像一座大山压倒了他。
把他的勇气压进尘埃。
大夫告诉他,不能流泪,可,从未哭过的他,流了一夜的泪。
眼周边几乎快愈合的皮肤,因泪水腌制变得刺痛。
自从睁开眼,眼帘处只有面无表情的大夫和冰凉的输液管。
没看到他在浑浑噩噩间惦念的女友亿初。
更没有自己的父母。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噩梦里,还是在地狱里。
大夫很沉重的告诉他,他已经昏迷了五十多天,和他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具尸体。
那晚和他在一起的是他的父母。
大夫拿出检测报告让他看,他再一次泪如决堤。
一天时间,不知道哭晕多少次。
大夫抢救了他三次。
失火原因是看仓库老头抽烟引起,老头承受不了这样大的后果,上吊自杀了。
他更悲怆到彻底。
这样的结果为何要救他!
这样的天崩地裂的结果,他要怎么活下去!
朦胧的目及所处是苍白的天花板,犹如他接下来的人生,眼泪似乎不再是腥咸的透明体,仿佛那里流出来的是炙热的岩浆,一丝一毫燃烧着他的心志。
除了一双脚丫,身体近乎都烧伤严重,他没勇气面对自己。
狰狞的耳朵上,一个小小的耳环,毫无温度的颓废着。他想将它粗暴的拽去,他竟有些做不到。
滴滴答答的监器声萦绕在耳畔,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混混沌沌间,他仿佛置身在壮阔的秋季,女孩周身被光影包围,她的话轻柔甜美,“现在是它。结婚后,就换成戒指。”
而今,除了一枚小小的圆形耳环,别无所有。
短短一天,像是几十年那般让他煎熬,每一分一秒都如此漫长。
他的爱情,爱人,生活,向往,憧憬,一切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烧成了烟变成了雾,飘散了。
这个打击太沉重,他到现在还接受不了,朦朦胧胧中,像是在听一个无关的恐怖故事。
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想到死,或许这样的自己,不如死了。
暮色四合中,他磕磕绊绊走去楼顶,站在满目星空的天穹下,他还是想见亿初一面。
他配不上了她,他要跟她说分手,或者,就这么安静的离去。
一时间,又被亿初占满脑子,那清丽的面容,弯弯的眼睛,我见犹怜的模样,所以,他来了。
来向她说分手。
原来,她真的有了新男友。
两个多月的时间,她就有了新男友。
这一刻,他欲哭无泪,身体装满极度悲凉。
她曾经说的那些情话,他们的世界只有生死,就算死了,也要开出一片花海。
她说想见他的父母,她要做他们的儿媳妇,她说,她的胆子很小,要他上厕所都陪着。。。
她说,她结婚要满园的向日葵。向日葵铺满她们的仪式台,地毯洒满黄色的花瓣,他们就是黄瓣中的花蕊儿。
她说,她要为他画上精致的新娘妆。
她说要在雪地为他跳舞。
她说,她说,她说。。。
那些话像一串串带刺的利刃,扎进他头颅,扎碎他心脏,他流着血说再见。
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她,他的世界只剩下黑色。
亿初带给他的痛苦,就像在黑暗中泼下一盆墨汁,将黑暗渲染的更加彻底!
他在黑暗中沉沦。
有人来扶他,他用尽了全部力气,仓皇逃离。
逃离那个走了两年的胡同。
每一步的沉重都压弯他的脊背。
那场火焚毁了他的骄傲,他的自信,他的家庭,他的爱人。他的一切一切。
他再也没抬起头的力量。
双手因攥拳,刚愈合的皮肤倏然间裂开,露出满目红色。
他感觉不到疼。
疼到极致就是麻木。
他像一个睡了千年的僵尸,一觉醒来,世界全黑了。
电闪雷鸣,他无处安身。
霓虹灯在他单眼的视线里,扭曲变形,变得狰狞可怖。
他父母太过老实,他也一样,连表白都没有亿初有勇气,面对当下,他一分一秒都不敢面对,想尽快解脱自己。
大街上人来人往,看到他的人都避着走。从他们的表情里,他想象得到自己是比鬼还可怕的妖物!
一个妇人牵着孩童迎面而来,孩童哇一声被吓哭。
妇人大骂。
‘什么人啊,怎么这样子,还出来吓人。’
他是够吓人的,很快他就下不了人了。
这个世界,再也不见!
十字路口,一辆辆车在他面前疾驶,带动他的白衬衫,零零碎碎的话一串串流入他不太清晰的耳朵里,他回头,周身的人离他八丈远。
他冷笑,要是绷带去掉,他们岂不是能吓死。
他想给人们一个抱歉的鞠躬,可他弯不下腰。
用力一扯,仿佛听到后背皮肤撕裂的声音。
“抱歉,吓到你们了。”他半弯着腰,嘴角蠕动。
突然,人们面前闪过一白色身影,风一样冲去马路上,一辆车躲闪不及,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那人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重重砸在柏油路上。
瞬间,世界一片安静。
没有了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一切寂静无声。
别了,亿初,我最爱的人!
别了,这个世界!
屏诚在闭上眼那一刻,脑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说她的新男友也是幼儿园老师,他是谁?除了刘大沣,其他全是女教师,难道是大沣?
他也喜欢亿初,他条件不错,就是胖了点,他放心了。
纱布下,他的嘴巴痛苦的扯起一丝弧度。
祝你们幸福!
车祸招来了交警和警察,一番调查后,屏诚被急救车送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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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游以迁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医院那人醒了,继续监视吗?’
他回复,‘全天监视。’
亿初被重新扎上点滴后,脸上划过一抹畅快的表情,就睡着了。
游以迁点上一根烟,坐在奶奶腿边,等着付竹过来汇报这两天的工作。
奶奶慈爱的笑着,十六年前,奶奶也是同样笑容张着手迎接他。
那时候同学们都知道他的父母死了,经常有混混欺负他,游东辉整年不回家,游荣恩的母亲一边工作一边带着他,学校离单位很远,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接游以迁。
他整天哑巴一样,不言不语,很快就成为坏同学欺负的对象。
沉浸在父母死亡中的游以迁,不知道反抗不知道跑,傻傻被一群人欺负,总是挂着一身伤,自己回到南栅别墅。
奶奶去接他,他早就被坏同学拉去校外欺负,奶奶找不到,回家在门口等,总是等到暮色四合后,才大老远看到有个小人摇摇晃晃出现。
奶奶单手帮他涂药,一边抹泪,他一丝声音也不吭。
奶奶多次去找老师。
老师让去报警,警方那里有游东辉的挂号,对他的家属也很不友好,经常敷衍一两句就打发了。
后来,那些家长跑学校不知道对老师说了什么,老师对他的事,再不管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