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员青年一行十七人涌上绿皮火车,到处找座位。车上人满为患,早已没了座位。冯旭晖像许多人那样站着,他看了看廖红、谭晓风、王向红三个女的,正在跟座位上的人打商量,把背包放在座位下的空地上。
他们对没有座位早有心理准备,买票的时候就只有站票。开始时,大家还是兴致勃勃的,毕竟能够出来见世面,没在乎站着还是坐着。好在年轻,站着也不会觉得累。而且,十一月的天气有点寒意,挤在车厢里,不至于难受,反而有些暖和。但时间长了会疲倦,韩啸波、邓子聪、蔡大个就势往地上一坐,怎么舒服怎么来,管他那么多。
一直到了晚上,车厢咔嚓咔嚓的节奏,会让人打瞌睡。谭晓风、王向红显得很乖巧,早就跟座位上的旅客拉起了家常,话题伸向“你家在哪里?”“你在哪里工作?”“你在哪里下车?”,为的是“你的座位让给我吧 ”。而廖红的嘴巴就木讷多了,加上跟谭晓风、王向红不熟,相互之间也没说什么。旁边的谢国良,一副宁可缩在座位的底部,垫一张报纸对付一夜,也不会讨巧“丢份儿”的样子。
果然,在怀化的时候,下车的人多,谭晓风、王向红都有了座位。谭晓风见廖红还站着,就招呼她过去,挤一挤,廖红摇头。谭晓风就对冯旭晖比划着手势,意思是小心你身上的包包。冯旭晖胸前装铜管乐器“小号”的袋子,鼓鼓囊囊的,却不是装着乐器,而是整个团队的“钱袋子”。小号包是一个灯芯绒的布包,不显眼,只有上部一个口子,有松紧带把开口紧紧收拢,里面的东西不会轻易掉出来。
韩啸波的长头发,多少带着社会上混混的气息。他靠在冯旭晖身边的座位上,对“钱袋子”就是一个保镖一样的存在。冯旭晖看着车厢里东倒西歪的旅客,眼睛也被传染了一样,上下眼皮子开始粘合起来。他的脑袋钓鱼了,突然间猛醒,便从包包里掏出一本,强打精神,借着车厢昏暗的灯光看了起来。
在一个小站,冯旭晖身边的座位空出来,他看见一个男人起身翘着屁股拿行李架上的大包,而其他人都在昏昏欲睡。他当即坐在了空位上,然后瞥一眼隔了两排座位的廖红,见她在地上垫了一张彩色画报,闭目沉睡,就轻声喊着“廖红”。廖红没醒,她的样子跟琳姐有点相像,尤其眉毛很是浓密,在眉心处几乎是连接起来的,显得特别精神。
冯旭晖确认没人跟自己抢座位,就把小号包包占住座位,快步走到廖红身边,把她拉起来。廖红迷迷糊糊跟着冯旭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歪倒在空座位上,继续睡着。
出发前,廖书记在办公室交代冯旭晖,外出安全是第一位的,一切行动听指挥,几个团干部分工负责,不能私自离开团队活动,路上互相照应。最后还说,要多多帮助廖红。冯旭晖知道,廖书记是让他多接触廖红。但是,冯旭晖却有些顾忌,担心公开了他与廖红的恋情,会不会有人说闲话,觉得冯旭晖是别有用心。
廖书记听了,点点头说:“小冯想问题还是比较全面的。你和廖红的关系暂时不要公开为好,原本下一步肖锦汉要培养你的,这层关系,会让一些事情说不清楚。”
冯旭晖问:“肖锦汉准备怎么培养我?”
廖书记说:“他那里缺一个宣传干事,想让你去。”
廖书记本来不赞同冯旭晖去当宣传干事,毕竟他现在是工务段工会主席,是年轻的基层领导,以后接他的班当个支部书记应该没问题。但是,考虑到廖红的关系,一旦公开了,翁婿在一个单位的领导班子里,是不妥的。还不如让冯旭晖换一个地方,而且宣传干事这个位置,是出人才的。肖锦汉之前也是宣传干事,中心工会主席也当过宣传干事。
对冯旭晖而言,不愿意公开恋情的主要原因,是廖红的态度不明朗。她跟冯旭晖的交往,似乎是父母的意愿,而非她本人的心意。因而,她对冯旭晖总是不冷不热的。这反而激起了冯旭晖的兴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随着车轮“咔吧咔吧”的节奏,冯旭晖一屁股坐在廖红的画报上,很快进入了梦乡。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摸索胸前的包包。他发现魏鹏站在身边,目光炯炯,望着车窗外。而韩啸波,歪在一边,睡得正香。
“魏鹏?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睡了没?”
“我是跟你错开时间睡的,你一个人管着我们全部的钱袋子,我睡不着呀!”
冯旭晖笑了。在技校读书时,他跟施力两个人就像形影不离的兄弟,一同进出。而跟其他同学几乎没有交集,没有多话可说。韩啸波戏称他两是“一对油盐罐子”。在技校毕业分配到工务段修铁路时,他们两个也曾抗议过,而且言语过激。冯旭晖也就知道,魏鹏是有些个性的,而施力则是内向些,个性来了,也不是松土一抷。最好是别惹他们,一旦触犯了他们,估计不好收场。
见冯旭晖醒来,魏鹏却走开了,好像是他的任务完成了,安心地找个地方眯一会去了。
此时的车厢,人空了许多,座位也有了。他们陆续醒来,三个女孩子开始照镜子,洗漱,廖红拿出带来的粽子,权当早餐吃起来。“喂,廖红,你家的粽子还没吃完吗?都半年了。”王向红看到粽子,很是诧异。
“我妈特意给我包的,带在路上方便,粽子不容易馊。”
“怪不得你妈是食堂班长,就是能干,羡慕呀。”
因为来过张家界的,冯旭晖给这些初来的团员青年们说起那些奇特的山什么“定海神针”“猪八戒背媳妇”“金鞭溪”“金龟探海”的景点名,说得活灵活现,大家伙的眼睛里便多了一些感叹。
到了张家界车站。一群人围过来抢生意,上他们的中巴车。冯旭晖跟谢国良简单协商,冯旭晖打前阵,谢国良押后,不落下一个人。
在冶金宾馆安顿下来,冯旭晖就按照上次疗养性质的游览那样,把游览行程做了计划。魏鹏说,半天游览,半天休养,这个计划太浪费时间,过于轻松。他不休息,他跟施力两个人,还有廖红,会独自活动。他举着手里的海鸥照相机说:“这么奇特的山峰,你们怎么还坐得住?我们出去拍照了。”
施力说:“阿旭当然坐得住,他是看过了的。”
“是哦,他参加了总公司工会的休养。阿旭,你不能把我们青年人也弄成休养模式吧。你重新调整计划,廖红,我们走。”
魏鹏、施力的话提醒了冯旭晖,团支部活动,节奏要加快,旅游运动强度要加大,只要安全即可。冯旭晖对魏鹏他们说,不要走得太远,马上做新的“攻略”。冯旭晖站在窗口,看着他们毫不疲倦的身影,心里琢磨,这个廖红,怎么就跟魏鹏走得那么近了呢?他们一定早就认识。
第二天,按照新的计划路线,一行人跟着冯旭晖,顺着“金鞭溪”往景区深处走。这条线路游客比较少,溪水清澈见底,许多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乐得两个金发老外跳进溪里的大石头上不停拍照。再往前走便是天然“氧吧”,空气清新,微风吹过,阵阵野草芳香沁人心肺,让人如痴如醉;树叶这一片翠绿,那一片金黄或绯红,绿得像是用彩笔修饰过,黄或者红色则像是春天的花。远远望见有一巨大石柱有点倾斜地冲天而起,称为“醉石”。石柱右边三座奇山怪石似“西游记”中的唐僧、孙悟空和沙和尚,而猪八戒则在另一边的高家庄背媳妇,真是感叹天工造物之神奇,仿佛走进一个童话世界。
一路风光迤逦,有两个老外一直兴奋地叽里呱啦直叫。这时,魏鹏上前跟老外夸张地做着手势,嘴巴里说起了英语。魏鹏在技校的时候就是英语课代表,却没见他露过脸,今天遇到了外国人,才发现魏鹏的英语说得很棒。后来这一路上,魏鹏、施力两个人,经常用英语跟老外对话,一路上嘻笑、追逐成趣,不时拿老外“开涮”,而老外也乐于当成取乐的对象。
“魏鹏,你真牛!”廖红终于放下了高傲的架子,眼神里充满崇拜。
“不要佩服我哦,来给你拍照。”魏鹏指着一个风景点对廖红说。廖红就真的乖顺地走过去,等着魏鹏拍照。
路上突闻一阵猴鸣声,老外发现在路边有成群结队的小猴在树枝上窜来窜去,高兴得欢呼雀跃,魏鹏连忙拿起摄像机拍摄,这些可爱的猴子并不怯生,在相机面前居然挺会摆“pose”。再往前到了一处景点,大家对着两座像是一对恋人相拥而立的奇石拍照,这便是“千里来相会”。谭晓风说:“谢国良跟廖红来拍一个。”
谢国良倒是摆好了姿势,廖红却没有听到一样,仰望着四周的大山。他无趣地对谭晓风说:“喂,谭晓风,还是你跟阿旭两个文学青年来一个吧。”
谭晓风说:“我已经不是文学青年了,阿旭才是。”也没有配合照合影。等魏鹏走开了,谢国良也就化解了尴尬,看别的风景去了。
走金鞭溪的时候,一条小道走了很久,因山道崎岖路途比较艰辛。路上,遇见许多山民在这里给游客背包上山挣上几文钱。走了很久,没有走出山林,也不知道是否走对了方向。这时,远远地看见有人在急促地行走。“喂,老乡——”冯旭晖大声喊着。那个人果然停下脚步。近了,发现是一位年纪六十开外的大爷,我们向他问路,他说:“你们走错路了,一时半会走不出去,干脆到我们村上歇一夜吧。”
路边一片漆黑,冯旭晖带的一支手电,要从来的路返回到冶金宾馆肯定不行。在老乡的指引下,他们摸黑穿过一条近路直上山顶公路往老人家的村子走。此时月色柔和,繁星点点,山风轻拂,又是一番意境美景。在蔡大个的建议下,五人手拉着手,一起同手、同脚、同步走,唱着《林中的小路》歌,跟着老人家走。魏鹏不小心踩到廖红的脚,廖红一声怪叫追着魏鹏猛打,于是一场战争在邓子聪和韩啸波的助威声中越打越烈。最终,冯旭晖大声止住了战争,他名义上是夜间山路打闹不安全,其实是看不得廖红跟魏鹏之间那种说不出来的亲昵。
路上老人不停为这十几个年轻人介绍此山的革命历史,还唱起了一首当地民歌《妹子请你留下来》,谭晓风开玩笑说:“大爷,你太老了,不合适呢。”大爷认真地说:“我替我孙子唱呢,他还没找对象。”韩啸波说:“这个妹子也不合适,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老人听完大笑不止。
在大爷的带领下,一行人在黑暗的林中小心翼翼地走着。冯旭晖说:“大家折一根树枝当手杖,探路,别掉下去了。”“三个妹子,团干们一人负责一个。我负责王向红,谢国良负责廖红,谭晓风本来就是团干,蔡大个负责。”
晚上十一点多才到达老人所在的山村。老人把两个儿子喊过来,安排着三个妹子的住宿,男青年只能在厅屋、灶下对付一晚了。一行人早已累了,随便找地方一屁股坐下。老人的家人端上来发烫的玉米棒子给这些年轻人吃,还有当地人自酿的包谷烧酒。吃完饭,稍做休息,大家的体力很快恢复。女主人便上前招呼,递上一杯清茶,茶香顿时满屋弥漫开来。
吃过饭已到凌晨一点多。王向红说,一身汗,想洗澡。另外两个女人也附和着说,想洗澡。冯旭晖跟老人商量,烧点热水简单擦洗。老人家客房不足,就把两个儿子家也动员起来,把屋子让给客人,自己则去邻居那里搭铺。谭晓风、王向红和廖红住一个屋子,相互可以照应。廖红却说,不习惯,她要一个人住。冯旭晖跟谢国良商量,每个房间外面安排两个团干负责“站岗”。
由于太累,冯旭晖醒来时已快7点。走出屋子,此时山风习习,山间云雾腾起。这里非常宁静,一行人穿着休闲服和拖鞋,悠闲地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天边红色的云彩映照在脸上,每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到张家界主要是看它的山,像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竹笋;又像是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准备出征。从不同的角度欣赏,就有不同的形象展现。在老人的带领下,发现一个“回音洞”,魏鹏扯开破喉狂喊:“我爱你——”于是山间回荡着一声声的“我爱你。”只是不知他的那个“你”是否真的能听见。很多人就看向廖红,在他们看来,魏鹏的那个“你”,就是廖红。
走出老人家时已快上午九点了,老人家亲自带领一行人往外面走。直到中午一点,他们才走出山间小路,老人也就完成了带路任务,打道回府。魏鹏看到饭厅里许多游客在吃饭,走近发现也有许多人在吃鸡,而且发现了那两个老外也在。魏鹏激动得用手捂着嘴,飞快地跑进屋里对着老外高呼:“亲爱的,你太明智了”。原来,老外提议走的一条路,魏鹏没有采纳,因而走错了路。
之后,魏鹏说跟着老外一起走。晚上,老外在客厅和走道上都扎下了帐篷,看来老外不准备住宾馆,他们只要求到宾馆房间洗澡。魏鹏与老外约定,第二天早上一起看日出。老外很热情地邀请魏鹏一行跟他们唱歌跳舞喝啤酒,聊着当天的游玩感受,突闻其中一个老外发出如雷般鼾声,那声音有着十足的美国特色,鼾得肆无忌惮,鼾得毫无规则。
冯旭晖起身要去方便时,听到有人在黑暗处小声说话,他本想避开,却被他们的话语吸引。
你不也看了吗?那伢子还不错,要是再高点就好了。要那么高干什么?你到底什么态度?你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呀?
这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你没看见?这个小子好像对我没感觉,倒是对那个廖红挺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