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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枕木房(1 / 1)


黄满志病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病,只是牙疼。可是,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他在班组休息室扶着左边的腮帮子,像个丑媳妇。

他让阳胡子带班出去干活,自己准备等牙齿不怎么疼的时候,去医院看一看。他很希望夏菊英能够过来安慰他。自从赵秀才意外过世,夏菊英也是独身生活。但是,夏菊英别看是乡里堂客,但是多年不曾做农活,皮肤白皙,身段凹凸有致,可谓是风韵犹存。黄满志在宿舍时,也会把抽屉里的小镜子拿出来照,不是为刮胡子,而是专门打量自己。黑油油的脸,土头土脑的。加上五短身材,一件蓝背心。怎么地也不能跟夏菊英摆在一起相比,跟潘金莲与武大郎差不多。

牙齿不疼了,黄满志到鼎钢职工医院看口腔科,医生开了牙疼药,打发他走人。“这种药,原先也开过,没用。”

医生是个女的,不耐烦地说:“你是想开病假吧?开几天?”

黄满志说:“不是要开病假,真不要!这牙疼隔三差五就犯了,做不了事呀。”

女医生说:“那不正好吗?我给你开证明就是。”

黄满志知道,很多人到医院开假证明换取休息,原来韩啸波、邓子聪专门干这事。这个漂亮的女医生应该是误会他了,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是劳模,怎么会让人联想到开假证明呢?他忽然说:“医生,你干脆把这个坏牙齿拔掉算了,一了百了。”

“拔掉?”女医生这才认真看着眼前这个土头土脑的病人,结束了跟另外一个女医生的聊天,问:“你不是来开病假条的?”

黄满志没好气地说:“哼,我本来没想拔牙的,就是为了证明我不是来开假证明的,我宁可把坏牙齿拔了。”

女医生没再说话,让黄满志坐在一个治疗椅子上,戴上聚光眼镜,察看病人的口腔。问:“哪颗牙齿坏了?左边右边?上面下面?第几颗?”

“左边,上面,我也不晓得第几颗?”

女医生依次敲打着左边上面的牙齿,确定着坏牙。然后打麻药,拔牙。

宿舍里闷热,黄满志的牙齿在麻药醒了之后有些疼痛。他有点烦闷,想着去俱乐部走一走。出门看见阳胡子与谭晓风带着双胞胎孩子下楼,一人抱一个,其中一个在闹腾。阳胡子说:“这伢子硬是调皮些,天生的。”

黄满志没想跟他们一起走,他不想看见一家子在一起的场面,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跟外孙,也会联想起女儿小时候。他借口说去厕所,跟阳胡子一家分开了。走了几步,他回头看看阳胡子一家子。突然,他笑了。看到阳胡子矮小却结实匀称的身材,与丰满漂亮的谭晓风在一起,看起来也怪别扭的,跟武大郎、潘金莲也差不多。

黄满志的心情陡然好起来,吹着口哨进了厕所。厕所没人,他便停住了口哨,细心听着隔壁的动静。天已黄昏,大概女人们正在洗澡洗衣服,厕所里也就没有什么动静。

他突然改变主意,不去俱乐部了,而是去班组。对,有人问起,他就说去班组,实际上,他转身就会去快活岭夏菊英家里。阳胡子跟谭晓风在一起的样子,给了他信心。他跟夏菊英在一起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摆在一起了,不再是潘金莲与武大郎那么别扭,而是很好看的图画。

自从赵秀才走了,巡道工的岗位就由黄满志兼了,带班的事业交给阳胡子为主。工具室在西边,被烈日烤晒了大半天,热烘烘的气浪,比宿舍热多了。他拿了道尺出来,往西咽喉走去。到了快活岭,看到夏菊英正在给菜淋水,就咳嗽一声,走过去。

夏菊英抬头看见黄满志,就问:“黄班长,这么晚了还没回宿舍?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就在店子里吃点?”

黄满志想都没想就答应道:“好呀,你去炒菜,我来帮你淋菜。”

“好哩。”

黄满志淋完菜,进屋洗手。这屋子,他从来没有单独进来过,每次来都是跟班里人一起,吃吃喝喝,打打闹闹的。看到夏菊英炒菜的背影,汗湿的花衣服紧贴在背上,腰间有两圈肉肉鼓着,随着炒菜的动作起伏着。他忽然觉得口干,咽了咽口水。“夏妹子,搞杯茶来喝。”

“好。”

“今天没吃血鸭的?”

“天太热,这屋子更加热。没人来。”

“也是,这叫大战七八九。这热天气,小菲去冰棒房了吧?”

“是呀,冰棒房就数她大,廖红她们一拨人,都顶职走了。可怜小菲,还在小集体。”

“是呀,老大不小了,眼看着就该谈婚论嫁了。”

“可不是嘛,没有正式工作,怎么找男朋友?哪个要一个半边户家的妹子哟……”

半只鸭子,一碗豆角,一碟花生米,两瓶啤酒摆在桌上。黄满志因为牙疼,没有吃晚饭。刚刚把鸭肉送进口里,突然间“哎呀”一声,把夏菊英吓了一跳,以为有砂子硌牙齿了,忙着问:“哎呀,对不住了!”

黄满志用手扶着左边腮帮子,一脸扭曲。夏菊英负疚地看着黄满志,站在他身边直搓手。好一阵子,黄满志缓过劲来,对夏菊英说:“不是你的事,是我今天拔牙了,还不能吃辣的。”

夏菊英这才舒了一口气,关切地说:“拔牙了,暂时吃不得辣椒,那我给你做稀饭吃。”

这时,小奇、小菲先后回家。夏菊英说:“正好,本来给你黄叔叔做得饭菜,他拔牙了吃不得,你们吃了吧。”然后对黄满志说:“老黄,你的饭菜就算了吧,我们自个儿吃了,省得浪费了。”

黄满志却说:“算我的,我自个儿点了菜,我吃不了是我的事,要不你也不一定吃这个血鸭了。小孩子他们一定吃腻了,每天都闻这个味道都腻了。”

“那是,闻都闻腻了。”小奇说,撇着嘴巴笑了一下。

“莫听他的,他是开玩笑,说反话的。”赵芳菲从里屋出来,换了碎花短袖衣,清清爽爽的。

黄满志说:“算我的,我请客。”说着,他就要在裤兜里掏钱。他摸出一个手绢,打开之后,数出几张钞票,放在餐桌上,起身走人。

夏菊英拿着钱,追到门口,硬是要塞回去。黄满志看了看屋里的小孩子,把钱堵回去说:“这个小钱你留着,实在不行,我下次吃饭不付钱就是了。嗯……夏妹子,我看小菲很可怜哟。你想一下,能不能让小菲顶我的职哟。”

“顶你的职?什么意思?”夏菊英没明白。

黄满志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我退休算了,我是劳模,可以让小菲顶我的职。”

“什么劳模可以顶职?我家小菲怎么能够顶你的职?”

黄满志见夏菊英脑子不拐弯,就说:“跟阿旭家那样,让小曼顶了阿旭爸爸的职。小菲也可以顶我的职。”

这下,夏菊英听明白了。冯旭晖家里的事情,她听说过,也在这些天照顾冯老爷子时跟他求证过。老冯为了老战友家女儿顶他的职,跟小曼的妈妈办了结婚,让小曼成为老冯一个户口本上的父女关系,小曼顶职成功。黄满志的意思是,为了小菲顶他的职,要跟她夏菊英办理结婚手续?

“假结婚?”夏菊英脱口而出地问。

“嗯。”黄满志答应着。

“这个……”

“你想一下吧。”

“好,我跟儿女商量一下。”

夏菊英进屋之后,听到小菲正在责怪弟弟小奇不该跟黄满志开那个玩笑。夏菊英并没有急着跟儿女商量,她自己要想清楚。黄满志的提议很突然,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过去,黄满志跟自己的男人是不怎么友好的,好像是前世冤家一样,几乎每天斗嘴。如果跟黄满志办理结婚……她看了看客厅墙上赵德惠的遗像,那微笑的嘴巴,变成了冷笑。夏菊英赶紧扭脸不看。

小菲说:“妈,你去洗澡吧,我来收拾。”

夏菊英说:“你也累一天了,还是妈自己来收拾吧。你去洗澡。”

小菲把夏菊英推到里屋,让她拿换洗衣服。夏菊英只好听从了,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女儿的背影。不管死去的男人怎么看,她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为了女儿的前途命运,就像冯旭晖家那个金阿姨那样。

只是,廖书记那里要去说清楚,不能像廖书记、冯旭晖希望的那样,跟老冯结婚了。好在老冯没让她继续送饭菜,老冯好像也没有跟夏菊英结婚的意思。

洗完澡,夏菊英先是在枕木房外面点上蚊香,摆好竹板床,对儿子说:“小奇,你今晚睡外头吧。”小奇“嗯”了一句,算是应允了。又对女儿说:“小菲,你跟我睡里屋。”

实际上,这些习惯都是日常的,不必唠叨。可是,夏菊英担心小奇睡里屋,就强调了一遍。她要跟女儿说一说跟黄满志办理结婚的事。她已经决定了,为了小菲,她会答应黄满志。而且,她不会像金阿姨那样假结婚,而是真结婚。她不想让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即使女儿不答应,她也要说服女儿。

小菲把冰厂的冰块带了几块回来,在枕木房降温。母女俩在蚊帐里说话,夏菊英先是问着女儿,黄满志这个人怎么样?女儿说,班长,劳模,还是党员,当然不错。接着,夏菊英就把晚饭后黄满志的想法说给女儿听,并强调说:“你黄叔叔说,是假结婚,像冯旭晖家里那样,为的是让孩子顶职。”

赵芳菲的眼睛在黑暗中变得明亮了,不过这光亮瞬间就暗淡下去。她喃喃自问:“这样做,好不好?黄叔叔眼下是孤零零一个人,老婆孩子都不理他。到时候老了,无依无靠。”

夏菊英试探着问:“那,你就真的给他当女儿,照顾他的晚年。”

“好。”赵芳菲小声答应。

夏菊英一把搂住女儿,喃喃细语地说:“那,妈妈就答应他了,明天就去办理结婚证。”

赵芳菲心情复杂地问:“妈妈,如果你不喜欢他,那就算了吧。”

“傻孩子,妈妈一把年纪的乡下老婆子,还能挑什么。你不管。”

赵芳菲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妈妈,你真好。”这一晚,母女俩安安心心地睡得很踏实。

不久,黄满志退休,让赵芳菲顶职的事情就传开了。尤其是工务段的人,都在笑话黄满志,牛粪上头插了一朵牵牛花。也有人说,黄满志不愧是劳模,模范就是模范,时时处处都显出模范的样子。在工务段小院,冯旭晖却被莫名其妙地讥笑嘲讽了一番,说他父亲作为税务局的干部,彻底输给了工务段的铁路工。冯旭晖听了,先是苦笑,继而真诚地为黄满志笑了,为赵芳菲笑了。他知道,铁路工喜欢开玩笑,没有什么恶意。

后来,铁运中心工会为劳模黄满志安排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夏菊英搬进黄满志的新房。赵芳菲、小奇也跟着从快活岭搬了出来,住到了黄满志家里。

快活岭的枕木房,赵芳菲本来不想要了,可是,夏菊英看着墙上赵德惠的遗像说,还是留下吧,你爸爸没地方。

“房子没人住就会破败的,没有烟火味道,你爸爸也不喜欢。”夏菊英说着,整理着枕木房的桌椅说:“我还是自己开血鸭店,现成的生意。”

赵芳菲问:“妈,您是说,不去独好大酒店炒菜了?”

“是呀,我也不去廖书记家里的大树下饭店了。我就在快活岭开自己的血鸭店。陪着你爸爸。”夏菊英说。

就这样,枕木房变成了工厂站工区的活动室和纯粹的血鸭店。黄满志闲着没事,就在枕木房待着,到铁路上转悠,陪铁路工们业余时间继续打闹。

说来也怪,枕木房的生意比独好大酒店的时候还要好。血鸭的味道,好像跟枕木房昏暗的环境搭配成一道独特的风景,铁路工们在这里吃着血鸭喝着酒,喷着酒气说:“嫂子,还是在快活岭的血鸭地道,在独好大酒店就是没这个味儿。你说怪不怪!”

阳胡子甚至说:“嫂子,你在曹向荣那里肯定没用心做,不然,味道怎么差那么多。”

夏菊英笑嘻嘻地回答:“没有,你嫂子不是那种人。”

黄满志解释说:“可能是大酒店的手位不好,没有在这里顺手。”

看着越来越多的客人,夏菊英干脆把里间屋子也摆上了餐桌,一次可以摆上七八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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