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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大树下(1 / 1)


在段机关,冯旭晖的工作变化不大,不是当了主席就是当了官。他很清楚,还是工人岗位,叫“以工代干”。

估计没人当他是工会主席,毛都没长齐的样子。谭晓风到段小院,说是找女工委员丁一卉反映,她怎么没有独生子女待遇。丁一卉说,你不是生了一儿一女吗?怎么是独生子女呢?

我找廖书记。

正在这时,丁一卉接到廖书记电话,说是家里有事,晚点到。

廖书记几乎没有迟到的先例,即使晚到也会提前请假说明。部队作风让他纪律性特别强。“廖书记没说什么事吗?谭晓风还在等他,如果一上午不来,那就让谭晓风先回去,下午再来。”

丁一卉歉意地说:“我好像不好意思问这些,领导家里有事,他想说自然说了,不说的话,问起来不礼貌吧。”

谭晓风没有起身的意思,冷漠的表情,看着墙上挂着的“岗位责任制”。冯旭晖觉得她一定有急事,就问:“你有什么急事,能不能可以先跟我们说。”

谭晓风冷冷地看了冯旭晖一眼,不信任似的说:“跟你们说?堂客们的事情,你们两个懂吗?”

“这个嘛……”虽然冯旭晖跟谭晓风是同学,但是如今,一个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一个是男女之事都不清楚的大男孩。谭晓风故意说些让他们脸红的话题,好占据话题的上风。

冯旭晖感觉到谭晓风的不友好,他知道谭晓风电大毕业没有分配干部岗位,心里不畅快。也就懒得自讨没趣。丁一卉更加不知道谭晓风原本觊觎的岗位,就是她占据的女工委员兼劳资员岗位。谭晓风在电大的专业,就是劳动人事管理,搞劳资员是专业对口。

不过,冯旭晖没有计较老同学的态度,对她说:“谭晓风,你等一会,我去廖书记家里喊他过来。”

谭晓风面无表情,不说行,也不说不必。冯旭晖就当成默认了,去葡萄架下取单车。

到了轧钢村廖书记家的路边,看到大梧桐树下围了许多人。他们有的很是气愤地指指点点,说干部老爷就是搞特殊,占了花坛盖房子,太不像话,这样私心重的干部,怎么会把单位的工作做好。

冯旭晖看到,房子已经准备封底,石棉瓦都上了几块了。原先大梧桐树下的通透感没了,一栋房子几扇墙,挡住了小区出口的视线,而且感觉小区的出路都逼仄了许多。

廖书记总是一副笑面,把手里的白沙烟抽出一支,递给这个这个不要,递给那个那个不接。他肚自吞咽着口水,无可奈何。倒是廖红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大声说:“我们家都办了手续的,后勤处都不管,你们倒要多管闲事。”

“你们看看,这当官的孩子都厉害些。”

“是呀,后勤处肯定是他家的亲戚,官官相护嘛。”

廖红还想争辩,看到周围的人几乎都用仇视的眼睛瞪着她,她只好把想说的话很不情愿地咽了下去。

冯旭晖想起廖书记看望父亲时说过,他的妻兄也是抗美援朝的军人,不过,没那么幸运,在朝鲜战场牺牲了。因而,他对抗美援朝的军人都很尊敬。他还说起,妻兄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三十多岁了,由于腿部残疾,没有娶妻生子,一直靠着姑姑,也就是毛姨抚养长大。廖书记一直想为这个残疾的侄儿找一个营生,能够养活自己。

冯旭晖走到那群人面前,对着为头的高个子男人说:“师傅,我来解释一下。他们为什么能够获得特批,不是你说的什么当官的特权,而是因为烈士之后。他家一直抚养着一个残疾人,是抗美援朝的烈士之后。这个店子,就是解决他生活困难的帮助。”

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男人也站了出来,对人群说:“这个小伙子说的是真的。我就是后勤处的,这个店面是我们批的,就是照顾烈士的后人。当然,廖书记一家不愿意这么说,觉得给烈士脸上抹黑。但是,事已至此,不这么说开了,大家不会理解。”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纷纷,半信半疑。忽然,人群中有人啜泣,人群自然地分开,重新聚焦确立一个中心点。毛姨在一边捂着脸,悲戚的声音从指缝间奔泻而出。

就这样,人群开始疏散。廖书记的老乡、战友,重新开始干活,把石棉瓦上到房顶。毛姨拉着冯旭晖的手说:“小冯,真是搭帮你来得及时,你真会说话。”

廖书记也问:“小冯,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段里有什么急事?”

冯旭晖说:“我是买宣传颜料,路过这。”

廖书记却说:“是不是谭晓风在那里缠着你?你告诉她,她的事,我们会想办法的。但是,眼下没有岗位。”

有了廖书记这句话,冯旭晖心里明白,不必廖书记回段里,他去告诉谭晓风即可。他说:“好的”,准备回段里。毛姨又说:“让小冯晚上来吃饭,今天房子盖成了,放个鞭炮喝杯酒。”

廖书记就对冯旭晖说:“你毛姨是食堂的班长,做菜可好吃了,下班过来吧,就在家里吃。另外,你想一想,给这个店子安个名。”

冯旭晖问:“做什么营生?”

“饮食店,做早餐。”

冯旭晖抬头看了看店子,以及房子上空高大的梧桐树,就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就叫‘大树下早餐店’吧。”

廖书记回味着“大树下”三个字,连连说好。毛姨也跟着夸赞道:“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取的名字都好听,而且好记。大树下,多好记。不过,不要叫早餐店,因为以后我可能要做炒菜,不如叫‘大树下饭店’吧。”

廖书记也说:“我们准备把夏菊英喊过来,做血鸭。叫饭店比较合适。”

一路上,冯旭晖开始琢磨“大树下饭店”几个字的艺术字设计了。

下班后,冯旭晖就直接去了轧钢村的廖书记家。进门之后,他把三种“大树下饭店”艺术设计图案交给廖书记,廖书记看了看,觉得都好,又交给毛姨。毛姨说:“这方面,我不懂。廖红,你来看看。”廖红选了一个说:“这个好,大树下绿荫蔽日,看着舒服。”

“那就听女儿的,选这个。”

吃饭的时候,有个老师傅说:“冯旭晖就是你呀,老听老廖说起你,人才呀。你们团支部办的团刊《天梯》,在我们车间也摆着,年轻人都喜欢看。”

冯旭晖显得腼腆起来,说:“那是廖书记领导有方,没有领导支持,团支部工作不可能做好。”

廖书记一脸堆笑说:“你们不知晓,这帮技校生来到工务段,我是扬眉吐气呀。一下子来了二十个年轻有知识的人,就像我们在部队当兵的时候,手下的新兵蛋子个个身怀绝技,我们当连长的哪有不高兴的。原来的团支部工作,年年扣分。他们来了之后,团刊《天梯》每季度绩效加分,篮球比赛也总在前三。”

见廖书记合不拢嘴,一个战友说:“小冯,我可以猜到,你第一个入党。对吧?”

冯旭晖实事求是地说:“不是第一个,第三个。第一个是曹向荣,第二个是苏云裳。”

“那也不错,年纪轻轻就入党,大有前途呀。”

“我看呐,老廖是在物色郎崽子吧?小冯跟廖红年纪相当,很是般配呀。”

廖红一听,站起来,红着脸说:“你们乱说,我爸这个人你们还不清楚,他才不会……”说完,饭碗一放,进到里屋去了。

廖红本来想说,父亲廖显祖才不会“假公济私”,可是,想起盖房子的事,多少有些没底气,只好一走了之。其实,盖房子的事,是母亲的意思,多次跟廖显祖施压,无奈之际才喊来单位的人,拉了厂里的废旧耐火砖,占了小区里花坛的地域。廖显祖没有办法,他劝老婆退休让廖红顶职,退休之后无事可做,却又闲不住。而且,廖红顶了母亲的职,也就帮着母亲讲话。

客人走了,廖红帮着收拾餐桌。她看着父亲满足地笑,不客气地说:“爸,叫您那些战友以后少开这样的玩笑。”

“什么玩笑?”

“就是跟那个冯旭晖。”

“冯旭晖怎么了?他不够好吗?人家是铁运中心的才子,人又长得好,还老实,做事靠谱。今天你也看见了,没有他,我们的事情怎么收场?你看他设计的店名,多好!”

“说话文绉绉的,哪好?感觉虚假得很。”

“混账!你就喜欢你们原先小集体那些不三不四的伢子。那些人你不要往家里带啊,莫怪我不给你面子。”

“我才不会找他们呢,正式工作都没有,怎么养活家?你们放心。”

这时,母亲凑过来说:“那个谢国良好是好,可人家是高干子女,我们高攀不上。”

“懒得跟你们说。”廖红说着,到厨房洗碗去了。

廖显祖带着老婆毛玉梅到楼下看新盖的房子,月光下,女人百看不厌,男人却忧心忡忡地说:“这件事,我总觉得心里不安。这么大一个房子,不可能不惹眼,万一总公司查起来,我可能会被撤职。”

“你就是胆小,如今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没看到我们食堂的曹向荣,他把独好大酒店当成了他私人的店子,给领导送酒送菜,灵活的很。”

廖显祖想起曹向荣曾经的“海选”,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胆子贼大。最近,在中心开会,几个站段队的支部书记也会说起职工队伍难管,有些人开始“练摊”,业余时间做小生意。这个“大树下饭店”,好在冯旭晖脑瓜子活,帮着解了围,以后就按这个“烈士遗孤”的说辞,应该问题不大。

廖显祖对老婆说,冯旭晖是个福相,战友说得对,应该给廖红做男朋友。可是,廖红却不懂事。老婆说,她有办法。廖显祖说起冯旭晖的父亲跟夏菊英的事,毛玉梅也觉得是好事,以后如是跟冯家结为儿女亲家,夏菊英就是一家人了,开饭店就更加方便。

冯旭晖的父亲出院,廖显祖带了夏菊英一起去三医院接他出院。老冯有点受宠若惊,廖书记说:“小冯最近很忙,总公司团委要来视察团刊《天梯》的情况,他在做些准备。”

夏菊英帮着整理病房里的衣物、饭盒、毛巾一类的日用品。老冯看到了,几乎是冲过去,捉住她的手说:“哎呀,这些东西,怎么能够让你沾手!快给我。”

没有心理准备的夏菊英,惊愕地住手了,以为不小心触到了什么宝贝,担心摔坏了一样急忙缩回了手,眼睛惶惶地看着老冯。

老冯这才觉得对方误解了,连忙解释说:“哦,这是些脏东西……多不好意思。”说着,自己动手检场收拾。实际上,老冯没有女人很久了,对于女人触碰他的私人物件,一时间极不适应。

廖书记对老冯说:“让她帮你收拾吧,你做那么大的手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需要做些营养的给你吃。”

这时候,夏菊英似乎恢复了常态,对老冯说:“是呀,廖书记说得对。我反正在酒店做事,做菜送过来很方便。您不用客气,您是不晓得阿旭对我家帮的忙。我们一家子,没把他当外人。”

“是呀,她呀,把小冯当家里人了。”廖书记进一步明确夏菊英跟冯旭晖的亲密关系,让老冯不要拘束。

尽管如此,老冯还是不太自然,但是,只好任由夏菊英在一边收拾。

到了税务局,廖书记跟夏菊英就随着老冯进了屋。看到简陋的家居,廖书记还是有些意外。看着墙上挂着的抗美援朝志愿军照片和老冯与爱人伉俪情深的合影,他感觉这是一个情义深重的男人。

夏菊英看着家中的摆设,比自己那个枕木房好不了多少,倒是不以为然。她把从医院带回来的物件,有些放在厨房,有些就摆放在客厅的椅子上。她觉得不好意思进老冯的卧室,站立着左顾右盼地看着屋子里,也看墙上的照片。“阿旭很像他娘,他娘长得好看。”

老冯在让坐,廖书记却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说,认个门,以后方便夏菊英过来送菜。然后说:“老冯同志,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我们走了。”

见留不住他们,老冯就伸出手,跟廖书记握手感谢,跟夏菊英握手感谢。

中午时分,夏菊英果然来送菜。老冯看到夏菊英从布兜里一件一件取出饭菜盒子,在一边搓手,不知如何是好。夏菊英说:“这个是排骨汤,这个是我的拿手菜,血鸭。您慢慢吃,我明天再来。”

老冯说:“夏妹子,你把菜盒拿走,明天不要送了。我已经出院,我自己搞饭菜几十年了,习惯了。”

夏菊英说:“没关系的,您是阿旭的爸爸,我帮他照顾您,也是应该的。而且,您不让我送菜,廖书记那里我交不了差。”

“那我给钱给你。”老冯突然提出新的问题。

“不是我出的钱,是廖书记单位上出的钱吧。”夏菊英说。

“那更不行,夏妹子,你跟我向廖书记致谢。”老冯说着,硬是逼着夏菊英把饭菜盒子带走,而且不肯让她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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