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被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了，便是不气急败坏地回骂几句，多少也会面露愠色，可谢昭婉却恍然未闻，依旧嘴角上扬，仿佛崔梁是一只什么吵嚷着的蚊蝇。
这轻蔑的态度无疑比什么反击都来得有力。
谢昭婉视其为虫豸，却不代表蒋潇不崔梁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锦衣卫也不会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了，
锦衣卫强硬地将崔梁押走了，王端左看右看，往前对谢昭婉又是一揖：“崔梁多有失礼，王端这厢跟县主道个歉……”
“道歉就不必了，你姓王，他姓崔，你们两家本就素无关系，况且这件事，也不是光道歉就能解决的。”
谢昭婉对王端的态度倒不错，她笑道：“你们还打算再燕北再留多久？春闱马上就要到了，不打算下场试试？”
王端也是个聪明人，听到这句话之后便也不再多问，而是拱手笑答道：“先生说了，以我们学识，怎么考都不可能有个好名次的，若是草草下场，没中倒还好，就怕中了三甲。”
他咽下余话不提：“所以，我和谢贤弟许是还会在燕北停留多时，待族中派来经营摊位的族人到了才会离开。”
时下不少读书人连举人都考不上，王端却对三甲进士避之不及，这便是家族底蕴，王氏子弟自开蒙启便由名师教导，再大些要么送去各大书院，要么留在中族学，所受教导皆为进士大儒所传，临近科考时，又能去往燕京拜世交长辈为师，便是考题没有泄露，他们的座师凭借对皇帝和礼部尚书的了解，也能大致猜出题目范围。
三甲进士与两榜进士不同，都说同进士如夫人，两榜进士要么能入选庶吉士进翰林院，要么便是外派为各县主官，可不少三甲同进士却还要从最末的主簿当起，就只比那些无品级的小吏要好一些。
虽说主簿在普通人眼里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可在这些自幼见遍高官贵胄，手握层层优势的世家子弟眼里就不够看了。
大燕科举向来注重考生出身，一甲的状元榜眼们看不上庶吉士，庶吉士又看不上其余二甲，两榜进士又统一看不起三甲同进士，寒门得中三甲倒也罢，要是太原王氏这等大族嫡系子弟中了三甲，那便真成笑话了。
王端生性平和，也不太在意这些功名利禄，否则也不会以王氏嫡系之身与谢明曜交上朋友，只是人受家族养育教导，终究还是要回馈家族，王端带着谢明曜满大燕跑，又瞒着家里偷偷在互市上摆了摊，未尝也没有借此逃避家族的意图。
王端被谢昭婉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知谢昭婉有没有看出他的小心思，正打算说点什么转开话题，便见谢昭婉又悠悠笑道：“既然如此，两位有没有兴趣去云巅书院做上三个月的先生呢？”
“欸？！”
谢明曜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端：“齐光，你别开玩笑了，持正兄也就算了，我能做什么先生啊，我自己都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呢。”
“学生才疏学浅，断不敢误人子弟。”王端也连连摇头：“若要学生去云巅书院帮忙，学生绝不敢推辞，只是学生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自己尚且辨道难明，又怎么敢去教别人。”
“学生原来还以为自己有几分才学，可上回遇见容侍郎，与他相谈一番，学生方才知自己的诸多不足。”王端面上看不出半分不服气，尽是诚恳。
“谁让你们去给学生讲史书经义了？”谢昭婉一笑：“你们可知，云巅书院要教授杂科？”
谢明曜与王端面面相觑，皆点了点头。
“工农算医等皆属杂科，然他们要么为家学所传，不为外人知也，要么轮扁斫轮，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谢昭婉挑眉笑道：“自秦以来，多少技术在战乱中流失，不正是因为没有人将这些技术记载在书本之上并流传出去么？”
“你们既作为应天书院学子而来燕北，又说要游学南北，增长见识，与其只是看些平时江南就有的东西，倒不如来帮这些工匠们著书成作，作为杂科的史书经义用以教学。”
“杂科学子多为目不识丁者，你们还可以编纂一套不同的识字教材，不为作八股策论，而为能看懂医书算书。”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们也不会这些技术啊？”
谢明曜不由发问：“难道我们还得一个个找工匠去学么？”
他原本也没觉得如何，然见谢昭婉但笑不语，不由汗毛倒竖：“大姐姐，您不会真的让我们去跟着那些工匠学东西吧？”
谢明曜算是几人中最了解谢昭婉脾性的人了，深知谢昭婉看着温温和和，好似什么事都不会有反对意见，可但凡是她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但凡她没有点头的事，哪怕是谢大太太与宣平侯再支持也做不成。
起先宣平侯与谢大太太不是没反抗过，但结局要么凄惨至极，赔得他们血本无归，要么这件事中途又会冒出各种阻碍事情发展的大小矛盾，让事情怎么也发展不下去。
长久以来，谢明曜算是半摸清了这个姐姐的性子，知道自己的反抗多半都是徒劳无用的，只要谢昭婉稍微透出半点意思，他便会从善如流毫无反抗地答应下来。
“好吧，那我们何时动身？那些需要我们著书的匠人们可找好了？”
他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就像习惯了耕地的牛：“学生呢？那些需要让孩子学习工农医算的人家，真的愿意出银子让去上学么？”
“你游历多时，勉强还算有长进。”谢昭婉难得赞许地点了点头：“只不过现在的燕北可并非往日可比，便是孩子们不出去劳作，父母双方挣得的银两也有所富余，在日前的报名登记上，愿意将孩子送来书院的人可不少呢。”
王端眉心一动：“云巅书院的杂科修习可是不需要束脩？”
“不仅不要束脩，我们王爷甚至愿意自掏腰包给成绩好的学生廪食银子。”
一直沉默着的掌柜在这时笑道：“要是一直都能保持，王爷给的廪食银子都足够一家人吃用呢。”
王端愕然抬眸：“你们究竟想做什么？”